我是一棵海棠。
从有记忆以来，我的身旁就住着一家人，那家院子总是很安静。
有一年冬天，一阵啼哭声吵醒了我，院子里热闹了起来。听墙里的人说，是孩子出生了。
人类的小孩很吵，从他能出棕色的大门开始，就经常会在我睡觉的时候跟我说话。
有时，是爹爹得到了客人赏的花茶，他偷偷拿出来浇到我的根部，说要让我喝，被发现还会被娘亲说教。
可是我根本尝不到味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是哭着爬到我身上，说什么练功太辛苦，爹爹太严厉了，他不想继续学唱戏了。
但每次被爹爹发现，他还是会乖乖的回去。
还有时，是今天听了什么什么好曲目，说以后他也要学会唱那个曲儿。
有时，是生辰日，爹爹跟娘亲送了他一套头饰，我看过，很漂亮，下次登台，他要戴着。
有时，天上下雨，他就会躲在我的叶子下，似乎会心情不好，为什么呢？雨水可以滋润根部啊。
我的叶子总是遮不住他全部的身体，会害他淋雨生病，可是人类明明有房子可以避雨，他为什么不回去呢？
有时，一连离开几日，回来后，说皇城的戏台子有多么多么大，伶人们有多么多么厉害。
很多时候，是坐在我的旁边偷偷的哭，因为今天又有人因为脸上的胎记说他是怪物。
丑吗？只是跟其他人不一样而已啊。
他说他想交很多很多好朋友，是那种不会害怕他的好朋友。
好朋友啊，到底是什么呢？
再后来，他长高了很多，不用我在后面偷偷拖着他，也可以轻松爬上我的枝干。
院子里每天传来好听的声音，那也许就是他说的什么戏曲。
能见到他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候是五天，有时候是十天，有时候是三个月。
他的心事多了起来，很多事情不再跟我说。
……
又是一年春天来到，我的花开了，他终于回来了，他很开心，比小时候收到了生辰礼物还要开心。
那天晚上，他告诉我说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要全天下的人都来听他唱的曲子。
那是我第一次清晰的听到那种声音，戏曲吗？
很好听。比枝干上的小鸟唱的还好听。
他穿着白色刺绣戏服，头上戴着那套银色发饰，灯笼的光影映在他的身上。
很美。比我的花还美。
那天清晨，他走了，很久很久，很久都没回来。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类说的孤独。
那些日子里，南边的城中火光冲天，城里的人类都跑了。
跑了一群，又来了另一群没见过的人。
井怜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海棠，城门破了，敌人进城了，没人再会听曲儿了。爹娘也死了，家没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井怜靠着我的树干，手里紧紧抱着那套白色的戏服。
“我就要去南边的战场杀敌了，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我拜托新搬来的小黄鼠狼把衣服埋在地下，他如果哪天回来了，我就还给他。
春扶摇，夏灵泽，秋扶光，冬寒酥。
这里变成了荒原，许多小动物住了过来。
我不孤单，只是没有跟我说话的人了。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
黄家的小儿子出生了，叫什么来着，哦，黄金金。
他在我的根部挖了洞，住的离我很近。
富商小姐喜欢我的花，于是他们把家安在了这里。
真好啊，院墙内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你也想住进来吗？”
那姑娘是个不一样的人，她好像听得到我说话。
在这之后的第二天，院墙被拆了重建，这一次，我在了墙内。
小姐身边总跟着一个护卫，护卫的眼里都是她。
冠礼那天，护卫求娶小姐，所有人都说他配不上小姐。
护卫离开了，小姐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她总是一个人了。
我记得，是三年后，小姐跟新封的将军结了婚，他们搬到了京城去。
走的时候，小姐好像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再后来，不知道多少年，井怜同族的后代买下了荒废的院子，门再一次被粉刷成了棕色，这一次更加漂亮。
……
“父亲，这是什么树？”
“这是海棠，有千年了。”
“这树是唐朝的时候，家里祖先种下的。我们家世代名伶，唐朝时最盛，万金难换一幕起。”
“可惜，因生变故，家道中落，被迫离开这里。我盘下这座宅院，希望我们可以在这里发扬光大。”
“可是父亲，我脸上的胎记那么丑，我以后也能唱戏吗？”
“孩子，戏唱的是故事，我们扮演好角色，这就足够了。”
……
“海棠啊海棠，你好啊，我叫井怜。”
井怜啊井怜，欢迎你回来。
在千年的记忆里，我见过岁月更迭，人间兴衰。终于，我等到了你。
这一次。
我可以你喝到海棠花的茶。
我可以在被训斥时护住你。
我会帮你遮蔽天空的大雨。
我会载你欣赏远方的晚霞。
我能听懂你唱的每一曲儿。
我…
可为什么，我还是护不住你？
东洋人进城了，我挡住了子弹，却挡不住他们进攻的脚步。
我熬过了岁月，却还是留不住你。
……
我又等了百年。
我感觉到世界不一样了，红雾让我得到了掌控光影的力量。
井怜最喜欢在那个戏台上唱曲儿。
戏园里得有佣人，我跟动物们做了交易，把力量分给它们，它们帮我重建戏园。
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戏园里还得有客人，每一天都有，我把人类困在这里，让他们听戏。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开心啊？
我明明每天可以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啊。
……
戏园子来了个特别的人类，她似乎可以听到我的心声。
她告诉我，人类是有愿望的，对于井怜来说，愿望是最重要的。
原来，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家吗？
原来，我做错了吗？
……
火烧起来了，我得保护这里……
我得把家保护好。
井怜啊。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