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巧也是不巧。
施家贴画面从蛇门往齐门贴,甄家并衙门贴画像的人却是从阊门到盘门,两队人刚好错开了。
还好上天垂怜,李章义的妻子方氏的娘家就在胥门附近。
在娘家吃罢了晚饭,本是要叫辆牛车直接回家的。可是李永年晚上多吃了几个元宵,喊着不舒服。
方氏怕他积了食,想走着回家,兄长一路上送他们。
小孩子眼尖,路过张贴榜文的木栏,李永年突然站定不走了,指着木栏上的画像喊,“娘,是姐姐,是红点点姐姐!”
方氏一看,可不就是昨天那个被拐子拐了又放火逃出来的小姑娘吗?
忙向兄长说了昨日碰见香菱的经过。
那方家哥哥与衙门中的文书相熟,揭了画像就去找文书。
巧的是,帮着甄士隐拓画找女儿的,就是这个文书。文书直接将他们领去了甄家。
一天一夜过去,还没找到女儿,甄士隐与封氏都快绝望了。
冷不丁跑来一个妇人,说见过英莲,他们怎么能不欢喜。
封氏起来的急了,一阵头晕,几乎站不稳。
甄士隐让她在家中等着,自已跟了方家两兄妹来找英莲。
去了五方街,施家一家子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了。
方氏想着昨日他们出摊的地方,想着碰碰运气,就直接将人领了来。
甄士隐一看,那个捧着馄饨碗狼吞虎咽的小姑娘,不正是自家的宝贝女儿英莲吗?
爹爹?
香菱头脑中一片空白,她看着面前的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是自已的爹爹。
可甄士隐虽是看起来陌生,却哭得真切,声泪俱下,看自已的眼神里满是疼惜和慈爱,也不由得她不信。
“这真是我爹爹呢。”香菱对自已说。
一时之间泼天的委屈涌上心头,香菱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你为什么不找我?你怎么能不找我?”
过去的岁月中,香菱想过无数次,如果爹爹、娘亲找到了她,她就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哭给他们听。
一开始日日都想,总不见人来找她,想着想着也就不想了,直到忘记了爹爹和娘亲的长相。
现在真的遇见了,叫香菱怎么能不难过?
她只想将那一世的苦楚都哭出来。
在拐子处的恐惧,嫁给薛蟠的无力,被夏金桂虐待时的绝望,她只想全都哭给爹爹听。
“爹啊,爹……你为什么不找我?你为什么不找我啊?你要找我的啊!”
哭声似有感染力,甄士隐自不必说,身边几人都被她勾的红了眼圈。
林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这孩子也真是的,不过就是丢了一夜罢了,怎么哭成这样,倒像是三年五年没见爹娘了。”
好容易哄住了嚎哭的香菱,甄士隐也擦干眼泪向众人道谢。
柳氏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又催促道,“赶紧领着娃儿家去吧,孩子娘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她这话不假,甄士隐想起家中的封氏,眼瞅着已经快撑不住了。
连忙顺着柳氏的话说,“待我处理了家中之事。再回来感激各位。”
说罢就要带着香菱离开。
“且慢!”一道男声喊住了他们,来人正是冰糖葫芦小贩,吴池。
却说他白日里遭到施益丰的一顿殴打,回家去生了一肚子气。
他光棍一条,家中自是没有热饭等着他,刨了一碗冷饭,才觉得气顺了些。谁知道下午就闹起了肚子,跑了五六趟茅房,拉得腿脚酸软,出摊自然就迟了。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才到夜市,就看了一出认亲大戏。
昨夜见香菱衣着华贵,便猜测她家境富裕。现在看着甄士隐,越发肯定了自已的猜测,心下也有了计较。
吴池扛着糖葫芦垛子,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对着甄士隐就问,“你便是这娃儿的爹爹?”
甄士隐也不知来人身份与意图,只得先点头应下。
吴池面有得意之色,“你家娃儿烧了一百两银票,你这当爹爹的赔是不赔。”
香菱闻言大惊。
昨天晚上,吴池便对马六说,她烧了一百两,那时她只以为是这个小贩为了救自已,故意把价说高来吓唬马六的。
谁知道他竟然真的是想敲诈一笔。
她是烧了人家的东西,可绝对没有一百两那么多。
说罢香菱担心地抬头看了看甄士隐,她也不知道这个爹爹有钱还是没钱,要是被吴池讹住了,可怎么办?
才认亲就给亲人招了祸事,他们会厌弃她吗?
虽然路上大致听方氏说了女儿逃脱的经历,具体细节甄士隐还是不知,乍听面前人提起一百两,他觉得还得细细问问才是。
甄家不缺一百两,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就给人钱。
还没等吴池开口,柳氏就跳起来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一百两,把你老子娘卖了都不值一百两!”
林氏也在一旁帮腔,“吴小哥儿,咱们这街上谁还不知道谁?娃儿烧的东西自然该她爹爹赔,可你也不能漫天要价不是?”
吴池早已准备好了一车子话,他吸了吸鼻子,“林嫂子你这说的就不对了。你那馄饨摊赚不到钱,与我能赚钱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咱们这些出摊的,也有碰到大主顾的时候。昨儿就来了一个大主顾,给了我一百两银票,就买了两串糖葫芦。我可是把所有零钱都找给他了才够,不然那小小娃儿如何能举得起我的竹篓?”
昨天扔进油锅中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只除了吴池的铜板还在锅底。施元寿早就捞出来给他了。
论理说,吴池损失的财物只有竹篓而已。
这也是他想要讹诈一笔的缘故。
其他人都有银子拿,只他这里,一个竹篓不过二十文钱。就算他将竹篓吹嘘的如何精贵,也不过一两银子就能打发了,要他怎么甘心。
听着几人话语间的往来,甄士隐也明白了眼前小贩就是想讹些银子,还未等他想出对策,身边的女儿就开口了。
“爹爹,一百两银子是多少文钱?”
“十万文。”甄士隐想也没想就回答了。
“两串糖葫芦四文钱,买糖葫芦的人给了一百两银票,吴叔找了人家多少铜钱?”
甄士隐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笑答道,“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六文。”
“那一文铜钱有多重?”香菱继续奶声奶气地问。
方才就聚起了一堆人围观,有围观者瞧着有趣,抢声回答,“一钱二分。”
“那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六个一钱二分有多重?”
众人哄笑起来。
甄士隐捋了捋胡须,忍着笑回答女儿,“便是按一钱来算,十万钱便是一万两。十六两是一斤,少说也有六百余斤吧。”
香菱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吴池,“吴叔昨日背着六百斤铜钱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