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五郎的话,其余四个衙差都沉吟不语。
他们以前不过是街上的地痞,在衙门里混口饭吃。
虽有一些拳脚功夫,还带着佩刀,但是流民的人数一般不少,他们五个奋力抵抗怕是也只能自保。
一时间都没了吃饭的心思,竟是磨蹭着不愿上路了。
饭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店家站在店门口朝天上望了望,厚厚的积云,朝地上啐了一口。
“这贼老天是要人的命呐!该下的时候不下,眼见着涝了又成日里都是大雨。”
这倒是给了几个衙差不进南周城的好理由。
这些时日走得十分顺遂,便是拖延几日,料也误不了押送的时辰。
明知迟早还是要上路,可就是想能晚一日就一日。
张五郎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甄家人与马夫自是都听在耳里。
吃罢饭,就有马夫与衙差们商议着想回去。
此行报酬颇丰不假,可是他们也怕有命赚没命花,到时被流民杀死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家人就是想收尸都寻不到。
张五郎心中烦闷,自是不允,呵斥了马夫几句,见雨越下越大,也就下令让众人歇息一日再行谋划。
甄家人心中当然也慌,可他们与马夫不同,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南琼也必须得去。
想也无用,不如好好休整,到了南周,怕是连买吃食的地方都没有。
甄士隐也与家人商议,“不如让那几个马夫回家去,咱们是不得不去,何苦连累人家。”
英莲虽然觉得父亲说的有理,更何况若是流民打劫,他们坐着马车不就是个活靶子,可这些事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爹爹心善,可这事咱们如何管得?看张头儿如何说罢。便是人家看在林叔父的面上敬着咱们,咱们也不能拿大不是?”
听女儿说的有理,甄士隐只得叹气作罢。
一夜不得安眠,尤其担心若是遇到流民打劫,他与封氏年迈,大不了舍些财物,应该不会被过多为难。
可英莲该怎么办?又开始懊悔当日没强行将英莲嫁与严家。
辗转难眠间似是听到外间有马匹打响鼻的声音,细听之下又只剩雨声。
一直到天刚蒙蒙亮才睡着。
刚入梦就听见外间吵嚷,是张五郎骂人的声音。
“真他妈是不要脸的王八羔子!居然连夜逃了!”
原来是三个马夫见张五郎不允他们离开,夜间在雨声的掩护下,驾着马车跑了。
前一日还想放马夫离开的甄士隐心里又纠结了起来。
一时为马夫们的逃脱而庆幸,一时又担心此行尚有千里路,没了马车,封氏与英莲能否遭这一场罪。
张五郎骂归骂,已耽误了半日,现在还没了马车,得抓紧赶路。
几个衙差夜间也合计了,若是遇见流民凶狠,不得已也只能弃了甄家人。
路遇流民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依据本朝律法,如果犯人死在了途中,也得将尸首带去流放地交接。若是尸首已不全,凭他们带去个胳膊腿儿的都行。
虽说平平安安地送到了这家人,他们回去还能领赏。
可什么也没自已的命重要。
不是他们不尽心,是流民残暴,官府都没有办法,何况他们?
料林家与严家也不会怪罪。
这样想来,看甄家三口就像是看死人了。
虽还不至于待他们如其他贫苦的犯人,可也不如前些时日的恭敬。
英莲最是敏感,察觉到衙差中名唤柳七郎的,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种眼神英莲再熟悉不过,比前世薛蟠第一次见她时更加肆无忌惮,竟像是当日的独臂人了。
柳七郎生的獐头鼠目,一双眼睛贼亮,最好女色,原本是顾忌着才没下手。
现在想想,若英莲注定死在流民手中,倒不如死前让自已快活一番。
只是一切还都是听店家所说,南周城究竟成了什么样子,谁也不知。如果流民贼寇真的见人就杀就抢,他再行下手也不迟。
是以看英莲时,颇有几分看自已囊中物的意味。
英莲心下不安,知道告诉爹娘也无用,徒增他们烦忧。想了想,偷偷将一支锋利的短簪握在手里。
没了马车,一行人这一路走得苦不堪言。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路上满是泥泞。
又值岁末,天气严寒。
虽已到了南边地界,不至结冰,可冷风似是能透过冬衣吹进骨头缝里去。
鞋子已然湿透,一双脚完全没了知觉。
连几个衙差都叫苦不迭,更不用说甄家三口了。
英莲觉腹下坠着痛,担心是一路寒凉,激得癸水提前,也只能咬牙忍住。
封氏年迈体弱,早已走不动了,一路上全靠英莲连拉带扶才能行进。
一大清早就从小店出发,到夕阳西下才远远地看到南周城门。
离南周城越近,小股的流民越多。
他们多是老弱妇孺,面色黑黄,头发蓬乱,身上麻秆似的,显得一个个的脑袋巨大。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队押送犯人的官差行过。
张五郎握紧了手中的佩刀,虽然眼前的流民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可谁知会不会有主力隐藏在后。
进了南周城,又不知是如何光景。
现在的英莲已经顾虑不到流民了,她的下腹撕裂般疼痛,面色越来越白,鼻尖全是细密的冷汗。
只想有一个歇脚处,能让她脱下冰凉的鞋子,烤烤脚。
甄家二老自是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可路上皆是泥泞荒凉,也没有能歇息的地方。
只得给英莲打气,安慰她说进了城就有地方歇脚了。
张五郎可没他们这么乐观,南周遭劫,城里人连饭也吃不饱,那些过去歇脚的小店多半不会还开着。
他们这一行,估计得找个破庙借宿了。
待得行至城门前,天色已然黑了。张五郎隐隐看到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并一支军队在那里,猜想是为防着城外的流民作乱。
与城门护卫交换了文书,衙差们催促着甄家三人快行,他们也已经又冷又饿了。
军队最把头立着的,是一位骑在马上的青衣书生,看到他们,打马而来。
张五郎还以为是要找什么麻烦,正暗叫不妙。
岂料那书生翻身下马,冲着甄家人喊。
“甄伯父,我可等到你们了。”
甄士隐打眼去瞧,待看清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来人正是从靳盼儿船上直接离去的施益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