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晌午。
糊涂了半月有余的林如海竟似大好了,人也认得了,话也能说清了。
开口就说想吃桂白糖馅的石梅盘香饼与桂花赤豆糖粥。
黛玉忙命厨房去张罗。
只是扬州林府的厨子都是扬州本地人,那桂花赤豆糖粥听着名儿倒是能试着做一做,实在不知石梅盘香饼是何物。
从林渊口中得知都是姑苏小吃,贾琏忙命人上街上去寻姑苏来的厨子,或是不拘谁,会做这两样吃食就行。
黛玉侍疾半年有余,父女俩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清醒过来的林如海复又叮嘱了黛玉孝敬贾母等语,就沉沉睡去。
所幸扬州城离姑苏城不算太远,城内会做姑苏吃食的厨子不难找。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厨房将热好的盘香饼与糖粥送了来。
黛玉唤醒昏睡的林如海,他却已不想吃了。
好歹哄着喝了多半碗糖粥,盘香饼说什么都吃不下。
然也比前些日子粒米不进好得多。
“爹爹若是爱吃,倒不如将那厨子请回府里来。每日吃这么一碗粥,说不准,病就好了呢。”
见林如海吃了粥,黛玉心下欢喜,以为父亲的病有好转。
与黛玉一同守着的还有林如海的两名姬妾,一个姓陈,一个姓尤。
熬了这么些日子,两位姨娘面上都说不出的疲惫。听了黛玉之语,互相对视一眼,只不忍心告诉黛玉林如海的实际情况。
陈姨娘强笑道,“姑娘说的是。姑娘也这半个月都没歇过一个囫囵觉了,我们守着,姑娘也吃些这姑苏的吃食,去歇息会儿吧。”
自打五岁离开姑苏与父母来到扬州,黛玉就再没有回去过。
糖粥她还有印象,实在记不清儿时吃过盘香饼没。
去寻厨子的小厮是个机灵的,打听到了城中有专门做姑苏菜的馆子,问明了石梅盘香饼有多种口味。
除了林如海点名要的桂白糖,连带着其他口味皆都买了些,甜口的有豆沙、枣泥与百果,咸口的有葱油与椒盐。
糖粥也买了一锅回来,足够府里主子喝。
因着林如海喝了粥,黛玉心中宽慰不少,与两个姨娘一道吃饼喝粥。厨房将饼切开,她每种味道都尝了尝,倒比平日里吃的多些。
正如陈姨娘所说,自林如海人事不知起,黛玉就没有一晚睡踏实的。
好好吃了顿饭,实在是困倦的很了,在陈姨娘的劝说下,这才回房歇息。
“这孩子可怜见的,是该歇会儿了。丧事就得熬一个多月,还得扶灵去姑苏,也不知她那单薄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陈姨娘说着用帕子拭了拭泪。
从方才起,尤姨娘就木木的不说话。她可怜不着黛玉,黛玉好歹会被接去贾家照顾。
她与陈姨娘不同,虽说都没有子嗣,可陈姨娘父母兄弟俱在,待林如海死后,或回娘家或改嫁,都有人做主。
尤姨娘是扬州瘦马出身,被林如海所救才嫁给他做妾,没有家人。
她也试探过林渊的意思,他们原就与林如海不是本支,万万不可能她留在林家守寡。
一旦林如海身死,她该当如何?
想到此处就万念俱灰,恨不得到时跟着林如海一起去了。
这边两个姨娘各怀心思。
外间的林渊与贾琏忙的脚不沾地,知林如海是回光返照,也不过就是这一半日的光景,一应事宜更要加紧操办起来。
一时有人来喊着去看寿材,一时又要去确定分发讣告的人员。
黛玉倒难得睡了个好觉,这一歇息就到了日暮西沉。
半梦半醒之际,似是看到了母亲贾敏,猛然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胸内一颗心怦怦直跳,黛玉披上外衣就快步去了林如海房中。
林如海果然不好了,昏睡了一下午,至晚间开始胡言乱语。
一时哭叫着贾敏与自已早夭儿子的名字。
一时又说房内满满都是人,气闷的紧,让全都赶出去。可房内只有两个姨娘在,丫鬟婆子们早就被使的远远的了。
见黛玉来了,陈姨娘握住她的手,“我正打算差人去叫姑娘呢,老爷怕是……”
黛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已至九月,晚间寒凉,黛玉出来的急,雪雁拿着披风追在身后。
见黛玉哭了,也陪着一起哭,“那李小郎君不是说有奇药,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被雪雁念叨了的李永年此刻恰恰走到林府门前。
见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咧着嘴嚎哭,唬了一跳,以为自已来迟了。
忙抓过一个没头苍蝇似的下人询问。
与尤姨娘一样,府里的下人也多有不安,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整个府里乱糟糟的,贾琏忙了个焦头烂额还是理不顺那一团乱麻。
林渊更是能躲则躲。
陈姨娘性子软,平日里府里的事多由尤姨娘操办。
可尤姨娘现今心灰意冷,连开口说话都不想,下人们怎么能不慌?
越慌就越乱,嚎哭的小厮是做错了事,被贾琏手下管事的人抽了两巴掌,这才在门口哭。
李永年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没迟就好。
可看样子,林如海怕是也到了弥留之际。
寻不到通传的人,正厅也不见贾琏与林渊,为赶时间,李永年索性直接去了后院林如海房中。
看到有男人进了屋,唬得两个姨娘并黛玉连忙避让。
待看到是个半大的少年,陈姨娘先问出了声。
雪雁昨日传话时是见过李永年的,唤了一声,“李小郎君。”
李永年冲屋内女眷行礼,“是在下唐突,无奈找不到通传的人。在下带来了能救治林伯父的香药,请诸位暂且避让。”
黛玉听闻李永年拿了异香来,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何况眼前少年不过与宝玉一般年纪,抬头询问,“当真?”
李永年这才看清黛玉的容貌,不由得怔住了。
他本觉得,英莲的样貌在他识得的女子里就是顶尖了。
可这林家小姐,虽是一双眼哭肿的像桃儿似的,却仍难掩风姿,如九天仙子一般。
察觉到自已的失态,李永年慌忙低下头,“在下不敢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