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甄士隐被自已说动,严城志再接再厉。
“老弟若是不弃,为兄愿聘老弟为西席,给若儿开蒙。内子常说英莲侄女于香道有奇才,不如让侄女跟着内子学调香。待到了东洲,老弟愿意另置房屋也好,住在我府上也罢,都由你。”
严城志因为抓获人口贩卖组织有功,已经被点了东洲知州,即日上任。
在被拐之前,严琼若是开了蒙,可一年时间过去,读的那些书他早就忘了。买了严琼若的那户人家虽是家境殷实,却也是农户,压根没有送严琼若去读书的打算。
这些日子严城志考察过儿子,发现从前学过的,十有八九他都记不清了,本就存着心思另找个先生给严琼若开蒙。
严城志自然是想过甄士隐的。
甄士隐进士出身,教授小儿没有问题,人品又好,最适合教导小儿。
可又寻思他平日里散淡惯了,怕是不愿给自已找个学生,故而这件事严城志压在心中一直没提。
现在逢到了机会,就将自已的盘算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
甄士隐听严城志安排的妥帖,细细捋了一遍,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当下应允。
好在当日贵重物什都在火起前搬了出来,只烧了房屋,未伤及甄家根本。
之后的时日,阖府上下都在为远行做准备。
甄士隐卖了田庄上的产业,不好携带的物件能卖的也一并卖了,全部换成银票,就待与严城志一起前往东洲。
至于逃出来的甄家下人,封氏要他们自已选择。
家在姑苏想要留下的,给甄家给双倍遣散费。
想要跟着他们一同去东洲的也可以继续在甄家干活。
有一大半的下人都不愿离开家乡,封氏拿钱打发了他们。
也有娇杏、霍启等十来个下人,想要跟着甄家一起走。
封氏清点了人数,安排人采买远行所需的东西。
这边严城志也做了自已身为县令的最后一件事,那便是组织城中富商捐款,安置火灾后的灾民。
城中百姓都道严城志是青天大老爷,知他要去赴任,自发准备了万民伞,预备走的那日送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英莲提前发觉火灾,让霍启报讯,使得仁清巷街坊们无一伤亡,还抢救出了大半财产的事不胫而走。
“阊门小观音”的称号更加响亮,走在路上都有人跟英莲打招呼,遮住了红点也没用,反正大家都识得她。
封氏愁的夜夜难眠,生怕女儿被歹人盯上,直到文诺点了安息香,她才得以睡个好觉。
封氏成了全家最盼着离开姑苏的人,只想着去了陌生地界,就没人认识英莲了。
全家都忙忙碌碌的时候,英莲也没闲着,除了跟着文诺学调香外,日日都往五方街跑。
“柳婶子,丰哥哥还没回来吗?”
将施家转了个遍,还没见到施益丰的影子,英莲不由得有些黯然。
他们出发在即,不可能因为她想与施益丰告别就误了行程。
柳氏给她备了一大堆好吃的,见英莲难过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悠,忙安慰她,“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你安顿下来了,可得催着甄老爷给我们来个信,我们也好捎东西给你。”
“甄老爷祖籍就在这儿,哪里有不回来的道理。到时候不就又能见着了。”
英莲听柳氏说得有理,心里舒服了不少,又犯了话痨的毛病,一遍遍的嘱咐,“我定会写信给婶子的,你们也好歹记挂着我,常跟我来信……”
……
甄家离开的前一天深夜,柳氏的母亲带着病愈的施益丰回到了施家。
因为下雨的缘故,误了行程,到姑苏已是三更天了。
施益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柳氏见儿子病的瘦了一圈,自是心疼,忙赶他去睡了。
待到第二天早上,才告诉施益丰英莲就要离开姑苏的消息。
施益丰一听,急得什么似的,飞奔去灶房烧火。
“你不去送行,烧火做甚?要是饿了屋里还有馒头,你先垫垫。”柳氏追在儿子身后。
“我答应英莲的浆糊还没烧给她吃呢!”施益丰心中越急,手上就越乱,被柴火刺破了手指。
柳氏听他这话,上前帮忙生火。
火烧起来了,浆糊很快烧好,施益丰把浆糊装在瓦罐中,抱起瓦罐撒腿就跑。
一路上心里都在怪自家娘亲。
每回英莲来,她都烧一大桌子好吃的,让他压根没有机会烧浆糊展示厨艺。
可是他答应好英莲会烧浆糊给她吃,他施益丰答应了人的,就一定会做到。
甄家走水路,严城志早就雇好了船只。
姑苏城大半百姓都来送行,码头上人头攒动,谁也挤不进去。
施益丰患天花刚好,许久未运动,腿上没劲,待跑到了码头,双腿就如灌了铅一般。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挤不进送行的人群中去。
急得他在码头上哭了出来。
没头苍蝇似的猛钻,好不容易钻到了最前面,只看见船队浩浩荡荡的背影。
“英莲!英莲妹妹!”施益丰扯着嗓子大喊。
岸上很是嘈杂,为了显得送行隆重,连舞龙舞狮队都请来了。
锣鼓声响,鞭炮齐鸣,掩盖了施益丰的声音。
“娘,咱们过年时回来,探望柳婶子好不好。”
坐在船舱中的英莲拉着封氏的衣角撒娇,没有跟施益丰说再见,英莲心里空落落的。
封氏为了安抚女儿,满口应下。
前些时日虽然盼着离去,现在真的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姑苏,不知前路几何,封氏心中也是不安的。
柳氏寻到施益丰的时候,码头的人已散去,他正坐在岸边,一边哭,一边用手指挖陶罐里的浆糊吃。
看的柳氏又好气又好笑,用指头戳施益丰的脑袋,“哭什么哭,又不是见不到了。”
说着取出一个铜质的镂空香球来,“这是英莲走时留给你的,她说她在学制香。家里还有一袋她制的香丸呢。”
施益丰将香球凑到鼻尖,一阵幽香传来,他也说不清是什么香,只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