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隐隐的传来一阵疼痛,赵思荣努力的挺直脊背,竭力维持着僵硬的身体,她伸舌舔了舔唇,试图缓解发干的唇角。苍白的脸上是一片坚定,眼眸里泛着惊人的光。
“吱呀”一声,偏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看着直挺挺跪在偏殿正中间的女子,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那叹息声几不可闻。
一位身着宫装的嬷嬷缓步走了进来。
距离天亮还有几刻钟,天色还有些暗沉,嬷嬷提着一盏宫灯,那灯光打在女子雪白的脸上,更是衬得女子的脸色苍白如纸。
嬷嬷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息声落在空寂的宫殿里,久久不息。
“县主,您何必同贵妃娘娘怄气呢?”嬷嬷严肃的脸上是一片沉重,“打你八岁那年,贵妃娘娘就把你接进宫中抚养,你便在这宫里一直待到了及笄。”
“你刚来时一直噩梦不断,每夜醒来不是喊叫便是枕巾哭湿,贵妃娘娘怜你没了母亲,亲自伴你入睡,同你共枕了三日。”
“娘娘的亲闺女,和硕公主,因着规矩,也仅仅是伴了三个月,便没有再一同安寝过了。”
赵思荣的心划过一丝细微的痛楚,贵妃娘娘待她的好,她是知道的,也是真心感激的。
她眼皮抬了抬,望向说话的宋嬷嬷,只是跪了一夜的她,非常虚弱,已经没有了太多说话的力气。
“是我不孝,”赵思荣有些哽咽,一夜没睡,眼下青黑,眼眶却泛着红。
“我对不起姨母的宠爱。”赵思荣心下愧疚, 昨天进宫来求姨母同意她跟张景澈的婚事,姨母知晓情况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甚至砸碎了心爱的琉璃盏灯,而后妤贵妃一口回绝,断然拒绝,不肯答应。
妤贵妃她说了,说原本是打算给赵思荣在过了殿试,中了进士的人里面,挑一个家世好的,不拘要一甲,二甲,三甲也成。一定是要家世好,品貌好的进士。
没想到她的外甥女居然暗渡陈仓与人私定终身。
大印的风气是开放,也的确是有不少男女,先有意,再求父母家族为其定亲。
但是,那是富贵人家与富贵人家之间的,贫寒之家与寒门之家之间的,没有几个贵族与寒门私下里这样。
开放和自由,是建立在门当户对的规则之下的!
任何时候,家世和身份都是无比重要。
自已的外甥女,还太天真了,她当真以为感情不分界限无论阶层吗?
像她们这样出身富贵的人家,和贫寒之家结亲,其实非常考验对方的心态的,一开始还好,人家既然高攀了,肯定会各种心思的讨好着,取巧着,时日一久,对方会累的,然后,必然开始生怨。
有的心态不好,心性差的还会嫉妒,觉得你凭什么享受一切,凭什么高高在上?
而我便要跌入尘埃?
甚至想方设法把对方拉入自已那样的境地。
可是那人忘记了,一开始,本来就是一个人高高在上,一个人脚下之泥!
当年······
这样的事情她不是没有见过啊!
宋嬷嬷没有接话,她心里是有这样想法的,她也觉得县主之尊,喜欢上那样一介寒门之子,很是不合适,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已的身份,这样的事情,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宋嬷嬷沉默的注视着赵思荣,原本温暖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却只显得凄冷。她脸色苍白,神情哀伤而凄楚,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宋嬷嬷移开了宫灯,宫灯晕染在这略显寂静的宫殿,衬得赵思荣像鬼魅,失了原来活泼的光彩。
“姨母应了吗?”
赵思荣昂起头,这时,宋嬷嬷发现赵思荣的右边脸好似肿了。
赵思荣触及宋嬷嬷那复杂的目光,也明白了,宋嬷嬷只一眼,便猜出她昨日求贵妃娘娘成全婚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昨日的最后,是赵思荣的苦苦哀求。
‘求姨母应允,求贵妃娘娘应允。’赵思荣一边哀求 一边给妤贵妃磕头。
“你先起身。”
“啪”贵妃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带着极大的怒意,打得赵思荣当即偏过了脸去,脸上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印子。
把这个外甥女接进宫中来抚养,她也是费了心思的,没有由着她一个人在这宫中自生自灭。
她自问对的起她!
虽然不可能像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她,但是该有的尊荣一应齐全。
她怎么敢,怎么敢背着自已,学别人家的女儿去私订婚约?
“我看你是糊涂了,去偏殿好好跪着吧!”
赵思荣这一跪,便是一夜!
她是想要这门婚事,但是其实她也考虑过放弃,就当辜负了张郎吧,但是她越想越不愿意放弃,从小到大,她确实锦衣玉食,又倍受贵妃娘娘的照拂,过得尊贵。
但是,她也忘不了,在上书馆读书的时候,那些同窗,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说她不祥,克死母亲,被父亲和祖母厌弃,是贵妃娘娘心善才不忍心她被赶出家门,流落。
说她是有爹生没娘养的野种,说她没人要!
说她只会仗着贵妃娘娘的宠爱狐假虎威!
从前还有一个叫柳枝的女生,一起在上书馆读书,甚至表面上装作她最好的朋友,帮她,维护她,背地里各种贬低她。她有时候被贵妇稍微责罚一下,就到处传她野孩子没有教养,骨子里低贱,快要失宠了。
贵妃有时候空闲时间会私下亲自教授她和和硕公主礼仪,被传出去就成了贵妃私下罚她,和硕公主旁观。
甚至,有次一个女学生给男学生上课传纸条,被上学馆的先生发现了,对方就污蔑说是帮赵思荣写的,是赵思荣逼她写的。柳枝还当场作证,亲眼目睹赵思荣逼着人家写纸条。
那是坊间词人醉吟先生写的一首艳词里面的。
醉吟先生的词在坊间流传很广,有水流出必有他的歌曲。
但是,也被一些人所不齿,所以,大家对于醉吟先生的评价不一,但是,上学馆是宫里专门为王公贵族和皇亲国戚以及一些高官权臣家的小辈们启蒙准备的,这里是不允许有艳词出现的。
令人震惊的是,写纸条的墨是用的海南松烟墨,那个墨在整个上学馆里,只有赵思荣有两锭。海南松烟墨是浓墨,像小孩子的眼睛一样黑而亮。难的不是材料,是制作工艺和海南岛运输到京城,天高地远,运输难,也造就了海南松烟墨的稀缺。
贵妃娘娘得了皇帝赏赐的两锭海南松烟墨,原本是送给赵思荣和和硕公主一人一锭的,和硕不喜浓墨,就都给了赵思荣,于是赵思荣成了上学馆里同窗唯一有海南松烟墨的人,至于她私下将另外一锭送了柳枝,就无其他人知晓了。
······
赵思荣收回思绪,小时候她也曾遭受过很多流言和恶语,贵妃娘娘照拂不到的角落,是阴暗的人心。
她很想有人能拉一把过去的自已,不要陷在母亲的阴影里日复一日的噩梦,也不要被同窗的霸凌而毁掉了单纯的读书时光。
遇见张景澈,他穿着最破旧的衣衫,而挺着最笔直的脊梁,他不卑不亢,他温和有礼。
赵思荣可以想象,生活在最贫寒的泥地,张景澈又会经历多少恶意和黑暗,她不忍心,她想拉一把张景澈,就像拉一把过去痛苦的自已。
“咳咳,”宋嬷嬷清了清嗓子,“贵妃娘娘说,你若坚持,便还在这里跪上三日吧!”
赵思荣双膝没有任何蒲团或者垫子垫着,她的双腿直接接触宫殿的地面,膝盖的疼痛越来越清晰,隐隐有些发肿。
她咬牙,依旧倔强:“那嬷嬷,麻烦你去回禀贵妃娘娘!说我,愿意继续跪着。”
宋嬷嬷定睛打量了一下赵思荣,然后摆摆手:“贵妃娘娘料得不错,县主果然跟您的生母一样固执!”
宋嬷嬷放下宫灯,那烛光轻微晃荡了一下,荡漾着打在宫殿的地面上,是眼前年轻女子落了一地的痴狂。
宋嬷嬷双手交叠,做冷眼旁观状:“县主,起来吧!”
赵思荣一愣。
“县主求的事,贵妃娘娘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