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澈蓦然一震,心里开始计算起这件事的成败和得失。
他从很多处细节揣摩猜测,知眼前的姑娘定是出身显贵。
第一次见面,不提书坊掌柜亲自在里间奉茶,就说她身边的丫鬟的穿着比普通的官家小姐还好;第二次见面时恰逢下雨,普通人大部分用油纸伞,那把被她随手借给自已这个陌生人的油绢伞,却是高官家才会用的油绢伞;以及当他问及还伞处,赵思荣让他把伞放在明珠典当行那样背景不凡的典当行里面。
众所周知,典当铺和钱庄可不是单单有钱就能开的,背后没有势力,如何开得下去?官府又如何审批?
那个时候起,他心里的的那把火就已经烧了起来。
张景澈知,此女定是有些身份的。可,京城脚下,有身份的多了去!然而,他能触及的有几个?既然让他遇见了,上天给了他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能辜负?
此女的富贵也许比不上许多人,但是,这是他仅有的,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机会了!
何况,富易妻,贵易友,若是不喜,待日后……何患无妻?
所以,他怀揣着心思去谋算,也许有点居心不良。
但是,他顾及不了许多。
自已虽然生活在繁华的京城脚下,纵使这里富贵迷人眼,又跟自已有什么关系?自已不过是这富贵背后贫穷的虱子,只能躲在那些贵人看不见的背后。
这里的富贵从来没有属于他!
他的生活潦倒而窘迫,早些年父亲去世后,他便跟母亲和妹妹挤在狭小的屋子里。妹妹为了给家里换一些钱,只能早早的嫁了一户屠户。妹妹时常被屠夫暴打和折磨,他也被嘲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那种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妹妹受苦的无力之感,把他拖入黑暗的深海里,然后像一颗沉重的石头压住他的身体,压得他喘不过气,却也逃不开。
父亲去世那年,母亲病重,往日父亲在世时候恩惠过的亲友,却一个个不见了踪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周围亲戚却也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意借。
他守在药铺门口,内心痛苦不已,悲郁的气息将自已环绕,张景澈舍下自尊,厚着脸皮去了相熟的药铺,想要赊点药。
药铺掌柜平日里跟他父亲有点交情,从前他儿子启蒙还是自已的父亲启蒙的。那掌柜的说,念在他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可以考虑赊一点药给自已拿回去,但是现在忙,抽不开身,于是安排让了张景澈等在药铺里面。
人来人往的铺子,张景澈就被安排坐在药铺正大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他时年少气盛,彼时穿着一身白衣,还是书生模样的打扮。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数数是这附近的,有不少人知道他情况的。那些人有的同情,有的嘲讽,有的无视,有的耻笑。
总之那一天,他承受了父亲在世时,自已十几年来都没有承受过的屈辱。
掌柜的让自已耐心等待,说等他有空了再与自已商讨赊药的事情。有不少人用看戏一般的神色上下打量着他,就连掌柜的都躲着里间喝茶,故意把他晾在外面,可顾及母亲的病情,哪怕心里百遍滋味,喉间发紧,他也只得默默忍下了屈辱。
他舍下读书人的尊严和脸面,希望给掌柜的像戏子一般取乐之后,能赊回一点药材。
任周围人像看蛐蛐一样戏谑的瞧着他,他依旧挺直脊背,在药铺枯坐了半响。
最后那药铺掌柜带他进了里间,开头说好愿意奢一点药来的掌柜,又改口说铺子生意不好,实在发紧,他真的有心无力·····
张景澈感觉一股苦涩的滋味满眼至于喉间,他略一咳嗽,一股腥甜涌上来……
最后他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回到家的,又有何颜面面对母亲和妹妹。
自已被药铺掌柜的戏弄,受了屈辱,却也换不回母亲的药。白白被药铺的一众人看了笑话,药铺伙计的白眼让他如鲠在喉,周遭的淡薄和炎凉让张景澈如今想来还觉遍体生寒。
那时节,周围的人都劝他别读书了,趁着年轻力壮,不如早日去酒楼做了伙计,管吃管住还有月钱拿。
读书又什么用?
但是,他不甘……
他两岁便启蒙了,记事起便苦读,冬天冷得手上生了冻疮,流脓了他上点药都继续读书,不敢耽搁片刻。只因自已知道,他是全家的希望啊,也是父亲的希望。
父亲苦读多年,屡试不第,到死都只是一个秀才, 他毕生的心愿就是自已的儿子能够中举。
死前都要自已答应他,好好读书 ,一定中举,才肯咽气。
张景澈想起那个药铺掌柜来,眼神里闪过怨毒。那间药铺 ,是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面对的······落井下石。
虽然后面的经历来看,那些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他的生活阴冷而灰暗,遍地都是恶意和嘲讽,还有不少自以为是的善良,通通汇聚。
苦难和折磨伴随着他银牙都咬碎了的日子……
张景澈发过誓,无论用什么方法,他一定要走出那贫穷而混乱的城北。
遇见赵思荣,像是蓄谋已久的饿狼遇见了一块肉。
只是,张景澈没想到,这块肉居然这么肥美。
张景澈的眼底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锋芒。
连江郡王府的嫡出大小姐,清荣县主。真正的皇室宗亲啊!
“见过清荣县主。”几乎一瞬,张景澈便收回了所有思绪。他依旧是那个贫贱不移,温暖和煦的端方男子。
只是此刻他表情严肃的道:“方才是我唐突了。”
随机面上几经挣扎,有痛苦,有不舍,有释然:“清荣县主,权当我没说过之前的话吧。”
犹豫了良久,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 ,最终才道:“我们……不复相见,各自安好。”
“什么?”赵思荣惊讶至极,她摊开自已的身份,预想过张景澈会是什么反应;也许变得谄媚不已妄图借机攀龙附凤,也许淡淡的惊讶过后变接受了。毕竟遇见的几次,张景澈看着都算宠辱不惊。
可是,没想当,张景澈居然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变卦了。
“为什么?”赵思荣几乎是脱口而出。
见他这样的反应,张景澈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却越发端凝严肃。
“我原就觉得荣姑娘与众不同,想是出身不错。我便想着,待到金榜题名之时,便去姑娘府上提亲。”
“可是姑娘竟然是王府的县主,在下出身低微,不敢妄图攀附县主。”
张景澈的眼眶红了:“我这样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了县主呢?我这样低微的身份,不能给县主抹黑,只能跟县主忍痛······”
“县主知我心意就好了。望县主重选高官贵人之子,门当户对,琴瑟和鸣!”
赵思荣听张景澈如此说,又见张景澈眼眶通红,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张景澈已经异常克制了,可是眼神还是痛惜和不舍。
赵思荣原先还顾虑张景澈是不是在耍心眼子,故意这般以退为进,可听到他郑重又痛楚的说让自已重新选人时,那种伤痛绝对不像做假。
赵思荣未免有些心疼了几分,刚想柔声劝慰,却见张景澈说里句:“提前共恭贺县主他日八抬大轿之喜。”
“我这一生,便守着这些许的微薄回忆过日子罢。”张景澈的神情一片坚毅,那眼神里的固执令赵思荣心惊。
赵思荣被张景澈这般笃定又信誓旦旦的言语所震惊,已经不会再去怀疑他话的真假。
于是连忙开口:“张公子信我,我不是那般势利之人,我也从一开始便知道你出身不高,可是,我···我···我认定你了!”
赵思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我认定你说里出来。
她真的不忍面前的男子这般,原是一身傲骨的男子,瞧着也是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男儿,却在方才那一刻这般的卑微······
却也是···这般的诚恳与真挚!
她见多里宫里人与人的冷漠和叵测,她真的很喜欢这样诚恳而真挚的男子。
闭了闭眼,赵思荣心里叹息,罢了,就当她任性一回吧。
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张景澈却道:“可是,我即使中了状元,去王府提亲,恐怕······”
传闻中清荣县主可是比一般公主还受宠啊!
在这样巨大的身份差距之下,张景澈面上全是凄楚和彷徨,可是心里,却已经乐得生出一片海啸。
但他竭力隐忍和克制,赵思荣也没有看出来。
赵思荣明白他的担忧,以他这样的出身,哪怕中里状元,贸贸然去郡王府提亲,恐怕也会被打出来,何况,张景澈大概率是连聘礼都准备······
赵思荣安抚的对张景澈笑了笑:“张郎,你放心,这事有我。”
“你只安心科考,待金榜题名,我便求了宫中的贵人,为我们两的婚事做主。”
”届时,不管郡王府同不同意,他们也无权干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