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五百年前的某个夜晚。
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樊城最外围的残破的城墙,然后顺着砖缝渗透进去,致使一些饱经沧桑的砖头间连接不住,最终坍塌下来,砸在两名正在搬运尸体的士兵身边,吓了他们一跳,以为又有敌军袭来。
狂风呼啸着,那骇人的呜咽声好似满地的尸体正在哭泣,正在为自已的死亡而感到不甘。
从远处观来,这座屹立百年的樊城,如今在炮火的摧残下,宛如一位佝偻着脊背的花甲老人,它摇曳的身躯,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而在樊城的正中央,那里有座华丽的宫殿。
殿中站有一名男子,他双手背后,背朝向门口,正昂首观望着挂在墙壁上的彭国地图,因为身边没有一位大臣相伴,竟显得他是那么凄凉。
此人便是彭国的君主,陈江。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蓑衣的将领左摇右摆地挪上石阶,他单膝跪在大殿门口,身上满是刀痕,蓑衣下的皮甲中正渗出血迹,混合着雨水又摊在地上。
“王上,西门守住了。”
他没有进殿,好似不愿让这座华丽的王宫沾染了自已的肮脏。
闻言,陈江身躯一震,随之长出一口气,之前还昂首挺胸的身板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来到这名将领身前,哽咽道:“卿所在,王之幸也!国之幸也!”
听到夸赞,这名将领没有说话,连头也不抬,脸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持续的战斗已经使他麻木,好像这次胜利并不能改变什么一样。
“风雨伤身,霍将军还是快快起身进殿吧。”
陈江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将其扶起。
四目相对间,这位将领之前还波澜不惊的脸上竟微微泛起诧异之色,他万万没想到,曾经英姿勃发的君王,在这短短半年之内居然衰老了十分,两鬓斑白愁容满面,完全不像那三十而立的青壮年该有的模样。
“王上!”
他再也忍不住了,当看到对方如此憔悴时,终究还是哭出了声。
当然,他不光是在为陈江难过,也是在为自已哭泣,因为他实在太委屈了。
在坚守国都的大半年里,魏军一有时间便会集结三五成群的老弱伤残跑来城下谩骂、挑衅,他们久攻不下,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引诱彭军出城挑战。
然而不管他们骂的有多难听,樊城的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过,不是彭人没有血性,而是因为这位守城的将领,乃是当时十大名将之一,霍秉。
霍秉深知城门一旦开启将会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当即下达军令,若有出城挑战者,军法处置。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的命令的。
当时间一久,部分军民对他的能力也产生了质疑,觉得他胆小如鼠,什么当代名将都是徒有其表,再加上城外不间断的羞辱,身边将士的牺牲,在这困兽之斗的半年里,他活的如履薄冰。
别人不懂,陈江却明白他的难处,因为这些何尝不是他自已正在经历的呢?
面对豺魏的大军压境,文臣们早就有劝降的打算,甚至有叛逆者还偷偷给魏国君王写信,以表忠心,好让自已在城破之时不会被殃及,没准还能讨个一官半爵,继续任职。
不过,谁都可以投降,唯有陈江不行,因为他知道自已一旦降了,那么等待家族的,将会是斩草除根的下场,之前的周国王族便是前车之鉴。
在这一刻,君臣各怀难处,陈江把霍秉揽入怀中,两人抵肩而泣……
彭国国都已经被魏军包围了半年之久,按理说,仅仅八百名甲士是如何也抵挡不住五万魏军上百次轮番进攻的,这也多亏了樊城上下军民一心,还有霍秉这样的将帅之才。
哪怕城墙危矣,哪怕魏军像今日这般趁着雨夜偷袭,也全都被他们挡了回去。
可是,如今的樊城粮草已然殆尽,军士们杀马充饥,百姓们择畜而食,整座城镇里,除了人以外,已经看不到任何活物了,就连树木也都被剥去了树皮树叶,更有甚者,居然偷偷烹煮起了魏军遗落的尸体。
今晚城墙上的彭军们,他们抱肩而息,为了防止魏军再次偷袭,哪怕被狂风骤雨卷的瑟瑟发抖,也不敢走下城头去避雨,那砍到卷刃的兵器就随意丢在一旁,身上的皮甲更是再也没有一处完整的。
就这样,日子又艰难的挨过了十天,在这期间里,风雨已经停歇,路面逐渐干燥,就连魏军也反常的停止了进攻,甚至撤走了每日城下谩骂的泼兵,仿佛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直到这日破晓时分,城外突然响起一阵阵刺破人心的重鼓声,那声音好似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又好似惊涛骇浪翻滚而来,致使城头上正昏昏欲睡的士兵们全都好奇的探出脑袋向垛口外面张望着。
“魏军?”
其中一名被鼓声吵醒的士兵,他扒下睡觉时用来遮光的头盔,露出两腮深陷的脸颊,然而昏饿已经让他忘记了守城的大忌,居然强撑起皮包骨的身体站在垛口处向城外眺望着,直到模糊的双眼看清了如潮水般缓缓逼近的部队。
他们队列整齐,胄甲崭新,就连攻城武器也是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那宏伟的气势可不是半年来与之交战的魏军所能比拟的,犹如天兵下凡。
他深知此次攻城的部队绝对不一般,随即吓得瞪大了双眼,慌忙转身向城内汇报着情况:“魏军来了!魏军……”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几支巨弩已经遮阳而来,其中一支正巧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狠狠钉在了城墙之上。
直到这一刻,城墙上残余的彭军才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他们一个个摸爬滚打的寻找着自已临近的兵器与皮甲,慌乱中穿戴整齐,然后全部贴在垛墙后面蹲好,严阵以待,等着魏军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