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一天杂事,楚九鸣佝偻着身躯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了,这样的日子往复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比起曾经的流离失所,现在到还算有个住处。
楚九鸣照常锁好前门,挨个熄灭每层的烛灯,随后意慵心懒地挪回那个属于他的马棚。
“地做榻来天做衾,每日星辰相伴,好生自在!是不是啊马儿?”
楚九鸣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躺在马棚里的草榻上对旁边的老伙计说道。
“嘶。”
老伙计见是他回来,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将屁股冲向他,可能连畜牲也都懒得听他废话吧。
“嘿!你我食同席寝同榻,相依为命也五载之多,怎么也称得上是兄弟了,尔就如此对待兄弟吗?”
一片无语……
见老伙计这次连叫也懒的叫,楚九鸣只好自讨没趣地闭上嘴,抬头透过破损的屋顶望向天空。
夜深,街道上空无一人,白日的喧闹衬托出此刻的寂静,他依旧凝视着天空的繁星,今天老者所讲的故事让他辗转难眠。
……
十年前,当他再次睁开眼,自已已经躺在城外的树林中了,细雨嘀嗒着他的面庞,幼小的九鸣爬起身,错愕地环视着周遭茂密的高树,嘴里喃喃地喊着:“娘,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
雨水呛的他喘不上气,他知道自已不能坐以待毙,起身转向树林的更深处走去,走累了便蹲下哭,哭累了再站起来走,就这样不知绕了多久,直到遇见路过的商队。
“小家伙,下雨天不在家里好生待着,怎么独自一人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娘,我找我娘……”
“哦?小家伙,你可是与家里人走散了?”
说话的是个小眼睛、尖嘴猴腮的领队,他捏了捏那两撇八字胡,眼睛一转,“这周围渺无人烟的,你一个小娃娃在此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倒不如随叔叔走吧,叔叔有寻人找物之技,让我带你去找你娘,如何?”
“你知道我娘在哪儿?”
“嘿嘿,当然!”
“好啊,那便有劳先生了……”小九鸣茫然的回答道,并任凭这个陌生人将他抱起,走远……
之后的几年,楚九鸣不出意外的被卖到了北方的赵国府做下人,而后赵国遭鲁国灭,鲁国人把赵国府洗劫一空,所有赵人男为奴女为娼,他也同样被丢去了芒山开采晶矿。
在芒山的日子里,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鲁人和赵人本就有世仇,但凡一丝丝懈怠便会大刑伺候,楚九鸣也不知道自已遭了多少鞭子,皮开肉绽已经是家常便饭。
相比较活着,被打死的人可能才是真的解脱吧,毕竟晶矿也不是那么好开采的,一但疏忽大意,不小心将矿石敲裂,里面的寒气便会蔓延出来,再吸附到皮肤上慢慢浸透入体,最后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活活痛死。
鲁国能灭了赵国也是多亏了这些东西。
原本楚九鸣还以为自已会被打死或是死在晶矿的寒气之下,可谁曾想,某日正午,几个赵国的奴隶在开采晶矿时,居然不小心挖开了一个山洞,鲁国人命令他们前去探个究竟,结果进入洞中还未片刻,里面便传出阵阵惨叫,紧接着一道道黑影破口而出,嗅着生人味儿便扑食上来,他也是趁着鲁国士兵跟怪物厮杀的间隙才得以死里逃生。
楚九鸣从芒山出逃后也无处可去,一路南下漂泊至京城。
原本他是打算偷些盘缠返回夏国的,可奈何伸手便碰到个硬茬,幸亏这酒楼老板出面阻止才免去被剁手,还好心收留他赏他口饭吃,想想反正夏国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楚九鸣便应下一直留到现在……
回忆至此,倦意已慢慢袭来,想到老板吩咐明天要去冀州进货,他抬手打了个哈哈便侧过身子沉沉的睡去。
……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小宁子快些起来,老板有急事找你!”
叫门的是酒楼里另外一个伙计,而他叫的,正是楚九鸣现在的名字。
说来也巧,小时候每每有人问到话还说不利落的楚九鸣叫什么名字时,他都含糊不清地回道:“楚柳宁”,久而久之倒是也习惯了。
“大清早的能有什么急事,不是说好下午才出发吗?”
楚九鸣极其不情愿的从草榻上爬起身来将门打开。
“我也不知道,反正看老板的样子挺着急的,你去了便知。”
“哦……”
楚九鸣想了想。
“那好吧,你且先去忙,待我将衣服穿好便过去。”
说罢,楚九鸣关门转身一气呵成,不给对方任何再多废话的机会,随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又趴回了那个只属于他的草榻上。
大厅中,体态肥硕的老板正着急地来回踱步,却迟迟不见楚九鸣的身影,直到他耐不住了,转身刚要亲自去叫,这才见对方漫不经心的从后门走了进来。
两人掀帘对视,同时一愣。
“怎么了老板,有何急事找我?”
酒楼老板看他一边穿外衫,一边慢吞吞的走进屋内,一副朽木难雕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他多废话,伸手点了点桌子上的书信。
“冀州的程老板来过信,他说西边的蛮人又来袭扰边境了,周国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便会打到冀州,你现在就速速出发,早去早回免得迟则生变。”
楚九鸣拿起桌子上的书信,这几年为老板忙前跑后倒也识得些字,读个书信却也难不倒他。
他大概扫了一眼内容,眉头一皱,“老板啊,这从冀州到京城的书信起码要三日之久,我就算现在走,到那边事情也已经过去五六日了,还来得及吗?”
“应该来得及,怎么说周国在居海关也部有两万甲士呢,就算两万个馒头也够那些蛮子啃上几天不是?别废话了,你现在便快些启程,切勿耽搁了。”
“老板,这么危险的事……”
“无需多言!我还不晓得你,等你回来,好处定比之前的还要多。”
听到这话,楚九鸣眼睛一亮,这么多年了,老板每次有远货都会让他去取,正是看重他能说会道还懂得耍机灵的本事,毕竟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能确保路上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呢?
“嘿嘿,还是老板您最了解我,那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不必收拾,车马与钱粮我已叫李伙计准备妥当,就停放在后门,你出了门便可上路。”
“得嘞!”
楚九鸣是佩服老板的,虽说人是抠了点儿,但试问哪个老板不爱财呢?
可要说办事效率,那还真没得比,这马车一看就是硬木加厚过的,车厢里除了进货用的银两外,还多放了一小袋用于他路上打点和食宿,这也间接说明了此次进货任务的艰难程度,怕是搞不好还会丢掉小命儿。
“小宁子,这次出发路上定是凶险的,你可要万分小心呐。”
楚九鸣接过李伙计手中的缰绳,提足登上马车,又回头望了他一眼,“放心吧,等老子这趟回来请你吃酒,驾!”
李伙计张张嘴,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奈何马车已经飞速驶离,转眼便消失在了街巷拐角。
楚九鸣自诩还是比较了解这位小兄弟的,李元成,周国文州人,他比自已晚来几个月,是老板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这几年兵荒马乱的,他亲眼目睹了爹娘为了保护他而惨死在蛮人的铁蹄下,而这也成了他如今的心理阴影,每每同楚九鸣吃酒到伶仃大醉时,都会痛心疾首地咒骂蛮人千百遍,楚九鸣看得同龄人可怜,便将自已的小屋让与他住,自已则住了他的马棚,这一点也恰好说明酒楼老板的一视同仁,没有因为李伙计是他的远房亲戚就有所偏爱。
当然,照顾是有的,但也不会让楚九鸣看见。
这次去冀州就路过文州,李伙计估摸着许久没能回家有点念乡了,想让自已给他带些家乡的小物件儿回来吧?
思量间,马车已疾驰到城门楼下,前方不知何故堵的水泄不通,楚九鸣探头望去,却见一位白衣书生此时正在城门下与守城将士理论着什么,当下书生已经争得面红耳赤,可这士兵倒是扶着长戟不以为然。
楚九鸣跳下马车,扒开人群向里看去。
“哎?这不是昨日酒楼里与讲事先生争辩那小子吗?”他心里想着,就又往前挪了两步,想听个究竟。
“这孩子还那么小,尔等就通融一下,放这一家人进城有何不可!”
“我都与你讲了多少遍了,近日周国逃亡的流民太多,凡是无腰牌或携周牌者都不准进城,这是丞相定的规矩,我等也只能是奉命行事。”
“律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这一家可怜人过去又有何不可?”
“那可使不得,放了这一家后面还有十家,我可不敢放。”
“你……”
“哎哎哎!我来说句公道话!”
旁听的楚九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书生是个牛角尖不说还爱多管闲事,本就着急赶路的他如果再不出手把事摆平,恐怕又要耽搁些许时辰。
楚九鸣挤开人群,来到二人中间,“我把我的腰牌给这小孩儿一家,这样他们又能进城,你们也不会违背丞相的律令,可好?”
“这……”
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楚九鸣赶紧把士兵拉到一旁,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两碎银,“官爷您就别犹豫啦,您看后面还排了那么长的队伍等着出城呢,这书生鱼木脑袋,不让进城他肯定是要与你争论不休的,咱这样做对谁都好,您说是也不是?”
守城士兵谨慎地瞧了眼手心的银两,又抬头看了看他,“也罢也罢,既然你愿意把腰牌送与他们,那放这一家人进城倒也未尝不可……”
“官爷您真是宽宏海量,来来来,进城了!”
待将腰牌送与那家人,看着他们在连连道谢后进了城,道路也随之疏通开来。
“这位少侠请留步!”
正当楚九鸣也逆着人流回到马车之上准备出城时,一阵熟悉的声音由远传来,他闻声回头,不由得翻起了白眼。
来人正是刚刚那位白衣书生,“方才多谢少侠替那一家人解围。”
说罢还朝他深鞠一躬。
“先生莫要客气,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我还要急着赶路,麻烦先生让开些,免得马儿无眼,再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少侠且慢!”
楚九鸣刚要挥鞭,见这小子又迎上来,顿感怒火中烧。
自已还要赶着去冀州取货,晚一步都有可能半路上遭遇蛮子从而丢掉性命,哪有时间跟他打哈哈。
他皱了下眉,强压着怒气挤出一丝笑意,对书生说道:“还有何事?”
“敢问少侠此次出城是要去往何处?”
“冀州。”
“少侠把腰牌给了那家人,待少侠回京时又该当如何?”
“我自有办法,不劳先生费心了。”
“额……少侠既然是去冀州,不如捎我到文州一段可好?”
“什么?”
听到这话,忙于敷衍的楚九鸣顿时惊出满脸不可思议,没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真当自已是活菩萨那么好说话了。
也许是看出来楚九鸣的些许不悦,书生连忙摆摆手,“少侠不要误会,我是看你把腰牌给了那家人,怕你回京时遭那守城的士兵刁难,你去冀州路过文州,正巧我的腰牌也在文州,我想顺路把它取来送你,这样你回来时也容易些。”
楚九鸣无奈的叹了口气,属实不想再有任何耽搁了,“也罢也罢,那你便快些上来吧,我还要急着赶路呢。”
小书生闻言,开心的爬上马车,完事还不忘再次道谢,“多谢少侠!这乱世当中,还能有像少侠这般心善之人真是不多见了。”
楚九鸣干笑一声,心想你不也是吗,像你这样爱管闲事的也不多了吧。
“啊对了,在下乐俊字子彦,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楚九鸣一边驾车一边应付道:“你叫我楚柳宁便是。”
“楚、柳、宁,好名字啊,敢问楚少侠何方人士?”
“夏国沧州人。”
“楚姓沧州人?!”
一听对方不光姓楚,还是沧州人士,这让乐子彦想起了昨日老者讲的故事,诧异的直拍扇子,“莫非楚少侠与那楚启文也有关系?”
楚九鸣心头一惊,心想坏事了,刚刚净顾着赶路,却一不小心将实底交代了出来。
自从昨日酒楼发生的那件事之后,他是更加明白要把自已隐藏好的重要性,连忙说道:“哈哈,没有没有,我怎么高攀的起楚启文呢,沧州楚姓多的很,多的很……”
“这样啊。”
乐俊这木头脑袋想想觉得倒也是,沧州那么大,怎么可能这么巧就碰到了认识楚启文的。
随之刚提起的兴趣也便由此打消了,可他不知道的是,硕大的沧州城,唯独楚姓,却只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