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也不知过去几日,楚清影一直未出府门。
夏日时节,风卷着热浪,从海棠花上穿过,留下一地糜红。
月白如雪,寂寂冷辉铺满庭院。
楚清影坐在庭前台阶上,用手支着下巴,身姿懒懒散散,提不起一点劲。
她突然想听琴了。
从前在剑山关,她和子规的居所一墙之隔。
她若想听琴,只需拿出她的竹箫吹上一段,很快子规的琴声就会响起。
幼时调皮,她常常趴在墙头偷看,子规在离她最近的墙角下,种了一颗桃花树。
他会在树下铺上不易染尘的毯子,然后就那样盘腿坐下来,将琴置于膝上,随意弹奏。
旁边的石桌上,放着银鎏金香炉,香炉中燃着她最喜欢的冷梅香。
琴也是她最喜欢的《春花秋月》。
无论她多么小心,子规总会察觉到她的存在,两人的视线往往会撞上。
她心中羞涩,面上却大着胆子看回去。
然而子规比她更害羞,很快转开视线,不好意思盯着她看,她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想到此,她越发难过起来,心中迫切地想听《春花秋月》。
她抬步朝门外走去,叶荣紧随其后。
听到自家主子要去清风倌,他张大嘴巴,“主、主子,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怕什么,我还没去过这种地方,我们去逛逛。”
叶荣拗不过她,只好在她身后远远地跟着。
在绕过几条街后,二人来到一个巷子,巷子尽头有个小门,门上挂着两盏红灯笼,在黑夜中发着幽幽的光。
他抖了抖身子,一路东瞧瞧西看看,生怕遇见熟人。
反观他的主子,步伐随意,姿态闲散,像是在春游一般。
他轻叹一口气,主子任性,他能怎么办,只能护着了。
“扣扣扣……”
随着一阵敲门声,不一会儿出来一位身穿薄绿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面上明显敷过粉,白的吓人。
他不由撇过眼去,像是见到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楚清影没有留意他的表情,她只想找个会弹琴的人,她想听琴。
于是乎,她这样问了。
那男子见她穿着虽然素净,可衣料华贵非凡,知她非富即贵,于是笑着将人迎进门。
叶荣秉着呼吸,跟在主子后面,头也不抬。
二人进去后才知,里面别有洞天。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里面修了两层的阁楼,假山树木,小桥流水,一样不缺。
甚至说的上是一步一景也不为过。
如此奢华,楚清影便知这里招待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幽幽的香气钻入鼻尖,她却冷不丁想起另一种香来。
初初醒来时,浑身上下被那香气萦绕,后来才知,那香名叫绝尘香。
果真是香如其人。
“哎哟,这位娘子长得真是好看……”
楚清影的思绪,被一声故作娇柔的嗓音打断。
她抬眸看去,来人一袭白衣,容貌俊俏,并无描眉画唇,倒是颇有些冬日琼山玉树的味道。
前提是忽略他那难听的声音。
“你可会弹琴?”
楚清影勾唇浅笑,食指轻轻抬起来人的下巴,一副风流姿态。
叶荣没见过女娘这样,一时错愕,但觉察到院中人向他投来的目光,立刻垂眸盯着主子,再不乱看。
“自是会的,女娘想听吗?”
白衣公子浅浅拉着楚清影的衣袖,将人带往阁楼之上。
楚清影也不拒绝,任由他拉着自已,甫一坐下,便问,“可会弹《春花秋月》?”
“原来娘子想听这一首。”
白衣公子说完,已经有小厮摆上琴来。
琴声从白玉似得指尖流出,叶荣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女娘身后,一句话不说,板着一张脸。
好酒好菜很快上来,楚清影不吃菜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直至琴声泰半,她越听越烦躁,挥手让他们换人。
一连换好了几个会弹琴的,楚清影仍然不够满意,总觉得差点意思。
管事的以为她是来找茬的,就要上前质问一番。
楚清影嗤笑一声,暗道自已魔怔了,来这种地方听琴。
她摇头留下一包银子,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出了门。
已至亥时半刻,街道上空空荡荡,除了飒飒风声和婆娑树影,再不见其他。
偶尔有马蹄声响起,接着是马车的声音。
叶荣亦步亦趋跟在主子身后,看她拿着一壶酒时不时饮上一口,大多时候都是漫无目的走着。
他知道这些日子,主子经历不小的变故,清楚她心中不好受,于是也不阻拦,想着发泄一下总是好的。
萧辞正办事回来,用手撑着脑袋假寐。
忽听得玄青道:“殿下,好像是昭平侯。”
他蓦地睁开眼睛,一只手挑开帘子朝马车外看去。
一袭素衣的女郎,手里拎着酒壶,慢悠悠走在街上,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护卫。
“停车。”
楚清影刚饮了一口酒,手腕蓦地被人攥住。
她刚想说,是谁不想活了,敢和她动手。
鼻尖再次嗅到绝尘香的气味,她的鼻子竟比她的眼睛提前认出了来人是谁。
楚清影蓄起的力道松懈下来,由着他抓着自已,侧头问道:“殿下怎的在此?”
“这话该孤问昭平侯才是。”
手中的肌肤细腻柔滑,如同上好的暖玉,萧辞刚刚升腾的怒意,不禁消散两分。
不让她喝酒,楚清影也不强求,她倾身凑近太子,红唇轻启,“殿下会不会弹琴?”
萧辞眼中出现讶异,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但还是回道:“君子六艺,孤自小便学,早已烂熟于心。”
楚清影眸中一亮,反过来抓着他的袖子,祈求道:“殿下,你给我弹琴听吧。”
“你让孤给你弹琴?”
萧辞忍不住惊讶出声,打量着主仆二人,“你们从何处来?”
叶荣咬着牙不敢说,只请罪不答话。
萧辞眼眸微眯,正要再问,身前的人扭转身体,指着身后的一条巷子道:“我们从哪里来。”
萧辞不解那是什么地方,看向玄青。
后者看清楚那是哪里后,吞吞吐吐地说道:“殿,殿下……那里都是一些三教九流之所,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玄……”
萧辞见他不说清楚,便要责罚。
玄青想到什么,突然开口,“殿下,那里是条暗巷,巷子里……如果属下没记错,应当是座风月场所。”
他可不想再刷马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