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噩梦了?”
君怀睁开眼,指尖被人轻轻触碰着,她执起一指,看见了静静贴在她手指尖上的慕儿
小蝴蝶精飞到她的眉心,缓缓扇动着翅膀,直到君怀再度沉沉闭上双眼
……
“此次下凡来,纠正因果。”蒲阳道,此刻他修成人相,虽说神相和人相差不了多少,不过身上的那股神仙气却是淡了许多
君怀搂住他的肩膀,侧目对上他的眸子,笑道:“像天。”
“什么?”蒲阳有些惊异
“我说你的眼睛。”君怀认真道:“很像蓝天,很美。”
蒲阳注视着他的眼睛,从中似乎看到了自已,的确湛蓝的脱离尘世,仿佛在他眼中比平时还要震人心魄
“我看到了。”蒲阳道
君怀佯装生气道:“你怎会看到自已?”
蒲阳耸耸肩,不再理会他,二人走了不久便来到一个族落,这里的族长的女儿要远嫁到另一方去,两族友好,天定之缘,这本是件皆大欢喜之事
可每当有新婚之人准备婚嫁,等到良辰吉日,便会有一人失踪,永无归来之日
蒲阳只看了一眼,便道:“有因果之事。”
君怀不明白,因果会与失踪有关系?
直到二人走到一处水井,此井位置正北方,坐落在主宅之内,朝内看去,其中并无水源,凡人肉眼看不真切,君怀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其中汇集的怨气竟比远在地府的怨气还要沉重!
神虽有天眼,但难以窥探前因后果,想要问清缘由,也是件难事
君怀愣神的功夫,蒲阳已经被村民们叫去干活了,他正扬起木锄,一下一下的卖力在田地间耕种
正值春日好风景,族群里大大小小的男丁都下地干活,蒲阳也不例外,烈日当空,他脱下外衣系在腰间,似乎全然忘记自已其实是个呼风唤雨的老神仙
他结实有力的神体吸引来无数貌美女孩的目光,君怀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顾形象,毕竟在天界,约束和规矩比凡间还要多,久而久之他也学得古朴刻板
君怀斜靠在栅栏旁,看起来并没什么气力,身子也瘦瘦小小,比不上那些男人,反而像极了文弱书生,自然也不会有人找他干活
干吧干吧!他冷哼一声,谁要干这些粗活累活?
他钻入草堆中,与幼小的孩童们用毛毛草编了一个又一个小兔子,又做出的纸蝶引来无数花间蝴蝶纷纷围绕在他身边
“点名!”
“全部都到了!”孩子们大声回道
君怀举起木棍:“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我先来!”个子大的孩童握紧木棍,几个箭步朝他奔来,他凌空挥起木棒,却被君怀一只手制止,顺便还将他整个人捞了起来,二人位置一个大翻转,以君怀夺得武器为胜
“怎么样!”他兴奋道
众孩童甘拜下风,纷纷要与他拜师学艺
等到蒲阳来到他这边时,他俨然已经成了个这里的孩子王,带着孩童们过河摸虾,草间追蝴蝶,无论男女孩童,都乖乖巧巧的跟在队伍后面,朝着君怀口中“好玩的地方”前进
“你是何人!”君怀身边的左膀右臂纷纷站了出来,试图驱散阻挡在他们身前的蒲阳
蒲阳并不为之所动,反而瞧见了躲在最后面看好戏的某人道:“过来。”
君怀连忙按住这两个小刺头,老老实实从孩子堆里钻出来:“蒲阳,你可算来了!”
孩子们面面相觑,本以为是新成员,谁想到君怀动动手驱散了他们,告诉他们有缘再会
孩子们都不肯走,其中一个站出来道:“师父!不是说要教我引雷术吗!”
君怀面露尴尬:“这……”
蒲阳看了一眼他
君怀道:“如果还能相遇,我就教你。”
那小孩道:“一定能!”
看着孩童坚定冒着星光的眼神,君怀第一次有些慌张:“一定。”
“所有人听好了!”他道:“我兄长来接我了,有缘再会!”
蒲阳想了想,道:“兄长?”
君怀连忙改口道:“不对,我师父来接我了!”
蒲阳疑惑道:“师父?”
君怀无奈:“家人。”
蒲阳道:“家人?”
“……”
等驱散了所有孩童,君怀忍不住回头问他:“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蒲阳挑了挑眉,并不多言
君怀迷惑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探了探他额间:“神不会生病吧?”
蒲阳甩开他的手,离开了
“到底怎么了啊!”君怀生气道:“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了!”
“……”
话虽那么说,蒲阳每次下凡都十分靠谱,已经用凡间的身份与族长打好了关系,并且还在族长家里蹭了顿饭
神不食五谷,君怀心思沉重的躺在屋瓦之上看着月亮
他看不懂诗中为何以月为念,他只觉得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像他用毛毛草编的小船
等他听见屋内娇滴滴的抽泣声,他便不这么想了
女孩低低的抽泣着,她打开了木窗,靠在窗沿上擦着泪,听着似乎很难过
君怀探了探头,伸出一只手朝下晃去,将女孩吓了一跳,等看清容貌,他心底那份怜香惜玉之心也渐渐泛起———女孩睁着哭红肿的瞪着他,可爱的如同一只他最喜欢的精怪
君怀想了想,伸出手擦去她眼中的泪,他想起来,像蒲阳养的兔子精
女孩并不排斥他的靠近,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很有亲和力,君怀身手敏捷的钻入闺房,但并未站稳,因为他踩到一处布料,狠狠的摔了一跤
“……”
“你……没事吧?”女孩小心翼翼问道
君怀躺倒在地上,慢慢拿开盖在面上的布,虽然现在他直挺挺的倒下了,但他认为至少脸是足够好看的,不会太过狼狈
“没事。”他坐起身子来,这才看清手中的布并非是普通的布,而是一块染着红,丝绸做的红盖头,布边上坠着流苏,随着他的手轻轻晃动着的
“我叫君怀。”他看了看手中的红盖头,轻轻叠好放了起来,整了整弄乱的喜袍,初入女孩闺房,他看见女孩还身着大红里衣,一时有些站不住脚:“嗯……我见你伤心落泪,想……同你说说话。”
女孩对镜拿出胭脂,轻咬红纸反复将红蹭到唇上,末了,道:“我知道你们是来保护我的。”
君怀看着她,面上热意难褪:“红色很衬你。”
“可我不想死。”女孩道,指了指君怀手中的红盖头:“可以帮我盖上吗?”
君怀哆哆嗦嗦道:“不……这坏了规矩……”
“那你闯来,是要带我走?”女孩问道
“不……”君怀摆摆手:“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里的人。”女孩一语道破:“我们这里也没有像你们这样的人。”
“而且你也不是受我父亲之命而来的,今天白日,游手好闲,草间嬉戏,没正形。”女孩道:“擅自踏入屋宅,况且还是在我族,活罪难免,死罪难逃。”
“……”
女孩却轻轻看了他一眼:“但你并不畏惧这些,说明你的身份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君怀点头,但他并不打算同女孩说这些,女孩小鹿般的眼睛朝他轻轻点了一下便移开了:“那你们此行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们族里的那口井为什么常年没有水?”君怀问道
女孩想了想:“父亲从不让我触碰那口井,是不祥之物。”
“有忌讳?”
“有。”女孩点头:“每年初一十五都要全族祭拜,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君怀腾的一下站起来,道:“供的哪尊神?”
女孩被他吓了一跳:“我从未说过供的是神。”
“不是神,那又是什么?”君怀疑惑道
不等女孩回答,一道声音从门后传来,蒲阳轻叩着门,站在门外道:“当然是鬼。”
“那不就是邪神?”君怀眨眨眼,这个词他只在众神口中听说过,只是很少见,但凡间确实有人祭拜鬼神,鬼是凡间鬼,神是天上人
但邪神却不同,天上人,阴间鬼,总之,是极邪之物
蒲阳又轻叩了下门,道:“君怀,出来。”
君怀应了一声,与女孩告别后,便匆匆出了门
他分明是打算不会和蒲阳再说一句话,可走到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调笑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接我的?”
蒲阳没回答他,只道:“不能对女孩没正形。”
君怀反驳道:“我没有,我就是看见她哭的很难过,只是想安慰她。”
蒲阳一愣:“哭了?”
君怀慢悠悠道:“应该是知道过几日就要出嫁了,舍不得离开家。”
他继续道:“现在的女孩每到出嫁都要远走他乡,换个地方生活,没人护着,总要吃苦。若我是她,定不会给别人操控我的机会。”
蒲阳顿住:“凡间会这样,以男为本,可在天界却不是。”
君怀笑嘻嘻道:“当然,孕育众生的唯有女性。”
“是否孕育,都是她们所决定的。”
“是天界的生命之神。”
“……”
二人又来到那口古井,君怀想试着驱散怨气,但古井极深,神力虽能突破,但很难除净,蒲阳摸了摸古井旁的土地,这里的天气是极好的,但奇怪的是,古井旁总是潮湿阴暗,没有一丝光能照射入这儿
而阻挡阳光照入这里的,只有族长的屋子
族长的屋子建的太大了,将所有阳光都挡在前面,这就导致了这屋后的古井根本透不到一丝阳光
是刻意为之,还是偶然?
君怀道:“或许这个地方有着与别的地方与众不同的习俗?”
蒲阳道:“我问过了族长,习俗没什么差别。”
“但是不是隐瞒,那便不知了。”
第二日一早,君怀刚从屋瓦上落下,便觉得脚下软绵绵的,随即一声惨叫从脚下传来,他连忙跳了下去,一个小胖墩哎哟哎哟的叫了两声,君怀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看见小胖墩背后多了两个鞋印
他也有些疑惑,最近是怎么了,意识跟不上神体,最近出了很多岔子
“疼不疼?”君怀关切的摸了摸他的后背
小胖墩泪眼汪汪道:“你说你被人踩一脚能不痛吗?”
“抱歉。”君怀道:“以后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你。”说罢,他拿出一个符咒给小胖墩:“需要我的时候,用手指临摹一下符咒。”
小胖墩眼睛一亮:“你莫非就是阿东说的大师!”
君怀疑惑道:“阿东是谁?”
小胖墩叽里呱啦给他讲了一通,他这才意识到阿东是昨天那个找他拜师学艺的小孩,因为这个族落实在是太大了,从南到北要走整整一天多,所以其实也很难在族里碰见他
小胖墩揉揉屁股,痛感早已消失,他也在疑惑,怎么这么大一个人砸下来他却一点不痛呢?
“话说你怎么在这里?”小胖墩道:“你上房揭瓦了?”
“我怎会做如此幼稚之事?”君怀道,话毕他想起他幼时上房揭瓦的事也没少做,每次都是蒲阳带着他去挨家挨户道歉
这么说来,他幼时可比他们这些孩童调皮多了
“不跟你说了,我还有要事要办!”小胖墩一脸严肃道:“我家父叫我去填井,你要跟来吗?”
“填井?”君怀道:“哪口井?”
“这村里就一口古井,还能是哪个井?”小胖墩道
君怀道:“那村民的水源从何处来?”
小胖墩:“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从不缺水。”
君怀左右没找到蒲阳的人影,大概是被村民们捉去干活了,于是索性跟着小胖墩一起去填井
小胖墩叫阿谦,他的家父在族中也算是颇有威名,每年初一十五族中所有人都要去拜那口井,他们都尊称这井中神为雨神,族中位置少雨多旱,庄稼能长全都托了雨神的福
“那填井又是个什么填法?”君怀疑惑道,他并未见到阿谦身上带着什么,难不成还能是把自已填进去?
“一滴血就够了,哪有你想的那么麻烦。”阿谦道,他熟练的从兜里拿出一个剪刀,手指朝剪尖上那么一蹭,孩童娇嫩的皮肤瞬间出了血,他着急的将手伸过去,一滴血落入井里
“结束了。”阿谦将手指含在嘴里,含糊不清道:“是不是还算简单?”
君怀朝井底望了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雨神是需要贡品的,但它不吃凡人所食之物。”阿谦道:“族长说用一滴血就够了,反正做了这些,这里一周就会下一场大雨,很划得来。”
“一滴心头血。”君怀小声道:“好大的买卖。”
阿谦并没听清,但也不在乎这些,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直到夜半,他才与蒲阳对好这个族落的过去,如他们所料,这个村子的确有古怪
不止每年初一十五要上供,每日都会有人去井口以血祭井,更古怪的事,蒲阳说这整个村前身竟存在大大小小近百口井!
“那井呢?”君怀问道
蒲阳将烤好的地瓜塞入他手中:“填了。”
“因为什么填井?”
“瘟疫。”蒲阳道,看着篝火慢慢熄灭:“八十年前的事了,这个村子因为瘟疫人都死光了。”
“后来第一任族长带领人们填井,建立新族落,后来怪事频发……”
“直到现在,就只有一口井了。”
“井下面有什么?”君怀啃完地瓜,整个人躺倒在地上望着天:“怨气那么大,不会是人全死在里面了吧?”
“差不多。”蒲阳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君怀眨眨眼,索性就这样懒散下去:
“蒲阳你一直把我当小孩看。”
“没有。”蒲阳将他放在床榻上,顺手将他发带扯了下来:“早睡早起。”
“恪守人间规律。”君怀接话道
“你倒是挺喜欢凡间。”蒲阳笑道
君怀道:“我就是在凡间长大的,要是你趁我幼时,就把我关在天界,我也不会对这里有想法。”
“说白了你自已也喜欢这里,是不是?”
蒲阳用被子将他整个人裹成粽子:“不是。”
君怀奋力挣扎了一会儿,始终以失败告终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外面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贺喜声满天飞,乐器声如雷贯耳,将他从睡梦中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