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姜小彩就像在时光里刻舟求剑的人一样。
她迫切地希望一切都在。
去了二舅舅家,一进门就在堂屋靠近窗户的小床上看见了姥姥。
姜小彩还没放下行李箱,刚想喊声姥姥,一声姥姥还没喊出口,就先哭出了声。
她极力压抑着自已的哭声,一进门就哭,略显尴尬,免得给一屋子人留下个都工作了还像个小孩一样爱哭鼻子的印象。
大舅舅坐在旁边抽烟,长吸一口气,把烟掐了,跟姜小彩打招呼,“小彩,来了啊。”
姜小彩看了看大舅舅,乖巧地嗯了一声,又迅速低下头蹲下身去开行李箱,免得让他看见自已泛红的眼眶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打开行李箱后,姜小彩陆陆续续从里面拿出给姥姥带来的营养品,放在了放着茶水的高脚桌子上。
行李箱瞬间空了起来,只剩下被塞在角落里的一套换洗衣服。姜小彩又默默地拉上了行李箱,一声不吭地把它放到了高脚桌子底下。
她将蜂蜜握在手里,拧开了盖子,撕掉里面的密封贴,又转过身,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跟妈妈和大姨说,“这是给姥姥买的蜂蜜,用温开水冲着喝,对身体好。”
说着,她又去拆其他东西的包装,拆完就放回去。
大舅舅、大姨和妈妈在一旁听着,并不说话。
姜小彩暗暗吸了大口气,试图平静自已的心情,才敢再去看姥姥一眼。
姥姥实在太瘦了。她坐在床上,身后靠着的是她的一堆衣服。
姜小彩有些不能接受,为什么二舅舅把姥姥的床放在了堂屋,北方的堂屋就是客厅。连一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只能用一堆姥姥的旧衣服来当靠背。
远远看过去,姥姥瘦弱得也像一堆旧衣服般。那堆旧衣服没有色彩,只有黑、灰和发白的蓝。姥姥没入了这一堆旧颜色里,也没有任何生气。
大姨坐在姥姥身边,扶着她。姥姥一直闭着眼,蹙着眉,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样。鼻子耳朵上挂着吸氧管,一旁的呼吸机则小声轰隆隆的运作着。
“娘,小彩来看你了,娘……你看谁来了?”一旁的大姨附在姥姥耳边说道。
姜小彩站在姥姥床边,一双眼睛紧盯着姥姥看,好像稍不留神姥姥就会飞走了般。
姥姥听到声音,猛得睁开了眼,朝姜小彩这里稍稍转头看了看,又迅速闭上了眼睛,仿佛忍受着一阵痛苦来袭般又凝了凝眉头。
姥姥艰难地前后点了点头,示意知道是姜小彩回来了。
姜小彩全程站在姥姥床边,心情很沉重,看着姥姥痛苦的样子,姜小彩忍不住又哇地一声在旁边哭出声来。
姥姥听见了,用手大力拍打姜小彩的胳膊。
被姥姥这样一拍,姜小彩就更难过了,哭声不知不觉间大了很多。
妈妈见状赶紧走到姜小彩身边,说,“别哭,别哭,你姥姥不喜欢别人哭。”
妈妈也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姜小彩忍着哭声,赶紧快步走出堂屋,来到门外。
妈妈也跟了过来,低声跟姜小彩说,“你姥姥快不行了,她已经不能吃东西了。”
姜小彩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无法接受。她在来的路上还寄希望于她带来的这些营养品,她希望吃完这些东西之后,姥姥就能像之前那样好起来。
妈妈在一旁,跟她说要接受现实。
然而,她无法接受,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她也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就要被迫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确实做不到。
她究竟该如何面对?
她哪里有勇气能够面对?
她还有很多理想没有实现,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地许给姥姥的承诺。她想带姥姥去京市见一见她的偶像毛主席,她想带姥姥去天安门城楼上站一站,她想再听姥姥唱一唱《北京的金山上》……
姜小彩去了姥姥曾经朝思暮想的地方,京市,然而她却没能带姥姥去那里逛一逛。
来不及了,根本就来不及了,姜小彩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开始埋怨起自已来,毕业后根本就没有任何成就,可以说的上是一无所成。否则,早该将姥姥接去京市转一转了。她简直是在虚度光阴,她成长的速度太慢了,跟不上姥姥老去的速度。她简直太没用了,只能让姥姥一年又一年地等待。
姥姥年纪这么大了,毕竟又能等几年呢?
家里的亲人全过来了。
一大家子都站在堂屋,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一声盖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大。
姜小彩只觉得吵死了,脑袋里嗡嗡嗡直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