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父亲终于说:“你上次说农村人和城里人观念不一样,其实更大的不同是他们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不可能像你一样自由、洒脱。”
她点点头说:“是的。我们班有个男同学,挺优秀的,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帅,学习成绩也一般,但是男生们都很尊重他,在男生中很有威望。我那时候就很好奇,偶尔路上遇见交谈过几次之后,发现他确实很成熟,思想的广度和深度和外型不匹配。毕业的时候很多男生都去西安、深圳找工作,他没有,他说他必须要回家乡,他们家好不容易培养他一个大学生,全家,整个家族,都指望他回去改变他们被人欺侮的命运。”
父亲点点头,说:“你这位朱师兄情况肯定也差不多。”
她说:“确实,他大学一毕业就要负担他弟的学费、生活费,他父母现在承包着果园,好像也经常来找他买农药、买化肥、寻找销路。”
父亲直接问:“时间长了,你会不会喜欢他?”
她想了想,认真答:“我上次好像就跟您说过,我挺喜欢朱师兄的,很敬重他。我对农村人没有偏见,如果有可能,我愿尽我所能帮助他们,因为上天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对他们和我们就很不公平。但他们和我确实很不一样,非要在一起肯定不会幸福。具体说到朱师兄,我觉得他太纤弱了,无论精神还是身体,我喜欢强健的、有力量的,充满阳光的。”说这话时,她眼前浮现出朱师兄紧裹风衣单薄到似乎随着秋风摇曳的身体。
父亲这回真的放心了,说:“那你在和他交往的过程中要把握好自已,还不能伤害他。这比面对像保卫科长那样的无赖还要难。”
她面色凝重,说:“我知道呢,对他不能像秋风扫落叶那样无情,我挺喜欢像现在这样和他相处的,他就是校友、师兄和朋友。我叫她邱姐姐的那个邱会计也说过和你刚说的类似的话。”
爸爸补充:“还有你那个师傅,也是一样。你那个总裁还看中你,让你去当他的秘书,这个角色也不是好当的。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在社会上,这些事处理不好,会毁了一个人。”
她突然觉得好烦,比刚进大学的时候还烦。
父亲看她有点儿气馁,又鼓励她:“你也别被我刚才说的话吓着,你记着,身正不怕影子斜,谣言有时候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她点点头,心情有点悲壮。
大概为了缓和气氛,父亲问:“你说你在你张伯伯家还见到了他们的女儿和女婿?”
她答:“对,还有小外孙女,和我二姐的孩子差不多大。不过,张姐姐和姐夫好像很怕张伯伯,张伯伯似乎不太喜欢他们。”
父亲问:“怎么呢?”
她就讲了那天在张伯伯家看到的情景。
父亲沉吟了一下,说:“你张伯伯和你郎阿姨一直没生孩子,只有这一个女儿,是抱养的,不是亲生的。”
她楞了一下,说:“以张伯伯的为人,不会因为女儿不是亲生的,就不喜欢她。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对我都挺好的,当晚辈一样爱护,作为一个成年人一样尊重。”
父亲点点头,说:“也是的。那你有机会自已去看看为啥不喜欢。你张伯伯经历丰富,阅人无数,他能那样对你,是很看重你的,不完全是因为我和你妈的关系,你要好好珍惜!”
她感觉有点不堪重负,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顽皮地问父亲:“那你看重我吗,爸?”不等父亲回答,又说:“哎,还是都别看重的好,轻装上阵,顺其自然、随心所欲,更自在从容,效果更好!”
父亲说:“我随你!我和你妈就希望你好,不指望你为我们做什么。但你要有那个能力不努力去做,以后自已会遗憾。”
她咧嘴笑,坐正身体,假装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背诵:“我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我回首往事,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
父亲白她一眼:“没正形。”
她大叫:“这还不是正形?”
父亲站起身,说:“去、去、去,很晚了,赶紧洗漱睡觉。你明天几点走?明天早晨想吃啥?还吃油条豆浆,行不行?”
她说:“我明天吃完中午饭就走吧,上车上睡午觉去,回到厂里差不多五、六点钟了。明早咱俩去门口吃大肉面,好不好?我好久没吃咱白银的大肉面了。中午我试着给咱们做拉条子,你想不想尝尝?”
父亲很失落的样子,问:“那么早,吃了中午饭就走?我过两天去看你妈,要两个月以后才回来,你这两个月都要自已一个人在兰州。对了,你那个朋友春子什么时候回兰州?”
她答:“我昨天给她家打电话,她妈说她考完试才回兰州,得一月份了吧。”又给父亲算一路奔波的路程和时间,可不是吗?中午一点出门,晚上六点能回到厂里就算顺利了。父亲像下决心似地说:“是要给你买辆摩托车,就可以吃了晚饭再走了。”又像预言似的说:“很快,你会有自已的小汽车,自已开车回家。”
她吃惊:“您对我期望这么高呢?”
父亲说:“这不是对你的期望,而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你看看韩国,平均每个家庭有两辆小汽车,我肯定可以活到看着你开自已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