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回家前那个周末,她去看望张伯伯和郎阿姨。早晨七点多就出门,走了四十分钟下山,坐一小时公交车先到西关十字的大商场买礼物,其中有一大袋速冻鸡翅和一大袋速冻鸡腿,那时候这是新鲜货,还没走进寻常百姓家,冰箱也还不是每个家庭的标配。
张伯伯家很好找,最后一排别墅23幢。砖混的二层小别墅,看着很有年代感,周末上午九、十点钟,院子里很安静,看不见什么人,真好!
郎阿姨来开门,当她说明来意,郎阿姨热情地把她迎进客厅,喊张伯伯下楼,她从背包里拿出礼物,双手捧给郎阿姨,阿姨看着张伯伯,笑着说:“你来就是了,还带什么礼物?你看看这孩子!”张伯伯很严肃地说:“你爸爸和我们都是老同事,你家又不在兰州,节假日没事就来我们家,当回自已家一样,不要买东西。你刚工作,工资没几个钱。”她只好说:“也不算什么礼物,这是我这几个月下车间实习自已养的鸡的半加工产品,带给您和阿姨尝尝。”郎阿姨一听很感兴趣,拿出那两包看了看,对张伯伯说:“要不我们把这两包留下,其它让她给爸爸妈妈拿回去?”她赶紧说:“阿姨您就都收下吧,我下次再不买了。”张伯伯看看郎阿姨,又看看她,说:“那就收下吧,下次别再买了。”她提醒郎阿姨:“那鸡腿鸡翅是速冻的,吃之前要化冻,吃不完要放冰箱冷冻保鲜。”郎阿姨拿着东西去了厨房,留下她和张伯伯在客厅,张伯伯招呼她坐,她便坐在张伯伯对面的长沙发上。一位老保姆先送了一杯茶给她,她站起身双手接过谢了,又端了一杯放在张伯伯手边两张单人沙发中间的茶几上。
张伯伯就从那两包冻鸡问起,她就像对爸爸那样,从肉鸡产品,说到机械化肉鸡、蛋鸡的养殖,说到自已去畜牧厅报到,进厂下车间,养了一批肉鸡,正在出笼,一直说到实习即将结束,厂里可能对她的安排,当她从自已的所见,说到工人们对厂领导以及干部们的传言,没想到张伯伯的反应比爸爸激进的多,对社会上以权谋私、以私害公的恶劣风气大加鞭挞,完全不似爸爸那般模棱两可。张伯伯甚至愤愤不平地主动说到了社会上存在的各种不公正现象,说:“我们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连自已的房子都没有,还要住公房用着公家配的破旧的家具,你郎阿姨退休了,还不得不去给别人当会计做账,补贴家用。”看她很吃惊,张伯伯解释:“家里很多亲戚要照顾,我们两个人的工资根本顾不过来。”确实,对比起来,春子家像港片里的豪门之家,张伯伯家和五十年代老电影里老干部们的家没什么两样。都是国家干部,不过一个在企业,一个在政府,张伯伯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干部,级别还高了不止一级,社会利益的分配显然失衡。
谈话中间郎阿姨过来笑着问她:“你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张伯伯也期待地看着她,她便答应:“好,那就麻烦郎阿姨啦!”张伯伯说:“麻烦什么,我们反正也要吃饭,多添一副碗筷的事。”
张伯伯又问到她爸爸妈妈以及家里几个姐姐的情况,她一一详细说明。张伯伯再一次温和地叮嘱她:“在单位要搞好人际关系!”不知是不是由她的家庭现状想到她父亲的耿介和不知变通,对她做个提醒?反正她认真受教。
正谈话间,有人来,一个大姐姐模样的女子在客厅门口怯生生叫了声“爸”,说:“我们回来了。”张伯伯没有看她,只“嗯”了一声,继续和她说话。她站起身,问:“是张姐姐回来了吗?”那女子笑着让她坐,说去厨房给妈妈帮忙了。张伯伯挥手让她坐下继续谈话,不用管她们。
大约十二点,郎阿姨过来,说:“饭好了,先吃饭吧?”
她等张伯伯、郎阿姨坐下,才在下首坐了。张伯伯说:“我们家里圆桌子,随便坐,你不要客气!”
一桌子地道的皖南家乡菜:笋干烧肉、板栗烧鸡、臭鳜鱼……她真的是吃的眼泪快流出来了,郎阿姨还问她“吃不吃的惯?”,她说大二暑假陪母亲回到父亲老家宁国,家乡人就是用这样好吃的家乡饭招待了她们一星期,郎阿姨笑说:“我们也不是特意给你做的家乡饭,我们平常就吃这些,你喜欢吃就经常来。家里的保姆是老家来的,做的一手家乡饭。”她笑着说:“嗯嗯,老家人说‘调的一手好汁水’。”张伯伯和郎阿姨都笑着点头说“是的”。
饭桌上加她六个人,老保姆没上桌,郎阿姨说:“她按老家的习惯,不肯上桌和我们一起吃。”她说:“嗯,我跟我妈回去走了一星期亲戚,每一家女人和孩子都不上桌吃饭。我妈辈分最高属于老祖宗,坐上座,大概因为是客人,破例让我坐在八仙桌下首长条板凳上,主要负责给端着碗站在一边吃饭的孩子们夹菜。”桌上人都笑。
大姐姐旁边坐的应该是姐夫和张伯伯的外孙女。孩子很乖,坐在她和姐姐中间,不一会儿就跟她熟了。姐夫从进门没说过一句话,甚至头都没怎么抬过,闷声干活、吃饭。大姐姐看上去很怕张伯伯的样子,不像她在父亲面前那么没形没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