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的时候,她依师傅之言,把那瓶花带回了宿舍。
第二天早晨走进操作间,桌上放着更大一束花,插在一个敞口的大玻璃瓶里。鸡舍灯亮着,料盘和饮水器都满着,新换的垫草散发着好闻的干草味儿,鸡们埋头吃食儿,肉眼可见地长大了好多,再不是毛茸茸的小鸡娃子。暖瓶里水不多了,她去打水。
拎着水壶走到门口,正碰上杨师傅推着车从防疫室那边回来,里面放着今天要添加的防疫防病药。她放下水壶,和杨师傅一起拌好足够一天的饲料。杨师傅一边擦汗,一边说:“鸡长大了,吃的越来越多,每天死的也越来越多,每次喂完水和料要及时检查,把死鸡扔出去,要不会传染。咱们的劳动量会越来越大。”她点头应了。
两人洗手坐下,她给师傅和自已的杯子里都倒满水。问师傅:“师傅,这花儿还是从隔壁研究所偷的?”杨师傅说:“我看你好像更喜欢白的,就多摘了几朵白的。”她说:“白的确实比粉的开的更大也更香。不过,师傅,别再摘了,这花摘下来插瓶子里很快就死了,可惜!”杨师傅说:“那有啥可惜,我就不摘,花也是要死的,摘下来还有你爱看它们。”她说:“种花的人肯定也是爱花的,摘下来就没生命了,长在地上是活的,就算死了,落在地上化成泥也可以变成花肥。”杨师傅问她:“你不喜欢这花吗?”她说:“喜欢!正因为喜欢,所以想让它们好好活着。”杨师傅点点头,说:“好,那我就再不摘了。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心思,搞不懂么!”她笑了,说:“不用懂,懂得越多越反动。”杨师傅也被她逗笑。
中午休息前,杨师傅拿来一个饭盒递给她,说:“你今天再别吃榨菜啃馍馍了,我让我妈多做了一份饭,你带回宿舍吃,吃完休息会儿再进来。”她不知说什么好,默默接过饭盒。
杨师傅的妈妈做的饭很好吃,说不上来是什么饭,她只知道是用面粉、土豆、鸡蛋和肉做的,地道的北方家常面食。她拿着饭盒回到宿舍,关上门,默默吃完,拿着饭盒出门去洗。在水房正碰上防疫室的姜大姐和分厂两个技术员也在那儿洗碗,只听姜大姐说:“也不知道是谁,把隔壁研究所种的月季花,开得好的全给摘了,前天晚上摘了,昨天晚上又去摘,老黄气死了,在那儿骂了一上午。”三个人笑着讨论着谁会是那个“采花大盗”。她吓得不敢说话,想:“得关好房门,别让他们看见桌上的花。”这时候姜大姐发现她手里的饭盒,奇道:“咦,你今天也带饭了?”她只得老老实实回答:“我师傅给我的。”姜大姐好奇地问:“你师傅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她尴尬地说:“我不认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很好吃。”姜大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出去了。那两位技术员面无表情地洗好碗,也出去了。
按道理她应该把饭盒装满再还给师傅,可她在宿舍转了几圈,抽屉里除了昨天下班带回来的几个桃子和几包榨菜,可以说一干二净,她能有什么可以回报师傅的?只得厚着脸皮还个空饭盒给师傅了。
正在她自个儿在屋里难为情的时候,邱会计一边敲门一边探头探脑地进来了,说:“今天在厂办收发室看到这两封信,我一看这名字,这不是你吗?就给你带过来了。”她接过信一看,一封来自学校,是章同学的,另一封来自新疆,是北的。邱会计好奇地问:“谁给你写的信?是你同学吗?两个娃娃的字都写的这么好看,是喜欢你的男同学吧?”她笑,说:“这都能看出来呢?”邱会计自得地说:“这字一看就写的很用心,写字的人肯定很在意你。字体挺拔有力,肯定是男同学。”她又笑,说:“邱姐姐你该去公安局刑侦科!”邱会计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昨天下午,保卫科那家伙来分厂想找你,被我骂走了,我说你也不照照镜子,你也配找人家大学生呢?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大吃一惊:“保卫科?谁呀?就那个王科长吗?”邱会计不屑地说:“啥王科长?保卫科就他一个人,除了他还有谁?”她问:“为啥骂他?他找我不会是为落户口的事吧?”邱会计满不在乎地说:“落户口能有啥事?你已经把手续给他了,他去往集体户上落就行了,还找你干嘛?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快三十了也不好好找个媳妇儿结婚过日子,到处沾花惹草。”看她有点受惊的样子,安慰她:“你也别怕他,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她眨了眨眼睛,笑了。
邱会计又打量了一眼桌上的花和饭盒,问她:“谁给你摘的花?你师傅吗?饭盒也是他的?”她老老实实点点头。邱会计探寻地看了她一眼,说:“那娃娃人挺好的,里面那些大嫂子小媳妇们天天调戏他,他谁也没搭理,又谁也不得罪。眼光挺高的,今年二十五了吧,工作十年的老师傅了,还没娶媳妇,也没女朋友。”她说:“嗯,杨师傅人挺好的,口头禅是‘唉,我们这些人么,天生就是吃苦的命’。还说王师傅命苦,家里老人孩子全靠她一个人照顾,所以白天尽量把能干的活都干了,让王师傅晚上多睡会儿。”邱会计看她的眼光尽是赞许,说:“嗯,对你师傅好点儿。”她应:“好,一日为师终生为师。”邱会计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说:“唉,你这娃娃让人心疼的很。你关上门休息会儿吧,我过去了,外面有人等着开票。”她起身拿上饭盒,说:“不休息了,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