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在天际肆意咆哮,将原本宁静的夜晚撕扯得支离破碎。
文婉端坐在主座上,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任何神色。
晏望星看着门外不断穿梭的下人,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停在府邸之外,宴厅里走进一波又一波的人。
“别再来了,都走吧。”
文婉双手掩面,将头埋在桌案上深深吸气。
她听着头顶上骤然响起的雷声,随后无助般微微蜷起身体。
晏望星如今是真的看不明白。
他缓缓蹲下身,清亮的眸子看向伏在桌案上的文婉,读懂了她呼吸间满满的无措。
宴厅内烛火摇曳,高悬的灯笼在檐下轻轻晃动,在地上投射出斑驳扭曲的光影。
长桌之上,珍馐美味琳琅满目,文老爷笑得面容红润,听着周围人一声又一声的阿谀奉承。
宴席已经开始,可众人口中即刻便归的哥哥仍是未到。
文婉黑睫颤动,握住长筷的指尖不断颤抖。
明程盘起腿在她身旁坐下,用手支着脑袋,看向宴厅中央正在演奏的乐师。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蓝彩做出的幻象,还是文婉死后在这里遗留下的记忆。
乐声与窗外渐起的雷鸣声交织,一下一下砸进晏望星的心里。
周遭的交谈声震耳欲聋。
“文老爷,您这几年修为精进不少,做出的功绩也着实好看。”
一个身穿云锦道袍的老者抚着白须笑起来:“我们这些人可都仰慕您的风采。”
“确是如此。”
又有一人接过话:“文老爷膝下有一对儿女,这可更令人羡慕。”
“文公子剑术超群,已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剑修大能,小姐更是聪慧过人,竟能预言百年以后的事,此等神通,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话音刚落,门外便惊雷骤响。
众人纷纷抬头望天,不由自主地止住话头。
“这天是怎么了?”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起来:“今上午还好好的,怎么一到夜晚竟成了这副样子。”
“该不会是有哪位大能正在渡劫飞升?”
众人面容瞬时轻松下来,一句接一句地说着:“还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物。”
“哈哈哈……渡了劫才算好呢……”
“你看那文家小姐一年前不也遭了不幸吗?可也因此契机,修为突飞猛进呢。”
厅内的声音逐渐被门外震耳的雷声盖过:“你是说,这还算一件好事……”
“哈哈哈哈……这谁说得清呢……”
天际忽地亮起一道闪电,光亮将厅内每个人的脸映得青灰。
烛火燃烬,宴厅之中陷入一片黑暗。
檐下挂着的艳红灯笼尽数熄灭,随后被狂风撕成碎片,一点一点裹进院里的风中。
晏望星眉心一跳,被身边的人慢慢揽进怀里。
耳侧是沉稳平静的心跳,晏望星深吸一口气,随后缓声问道:“等会会发生什么?”
路沉生身体站得笔直,唇间溢出的声音又低又沉。
“天雷骤降,风雨四起。”
他宽阔的掌心轻拍晏望星紧绷的脊背,动作极尽温柔安抚:“众人欲以凡躯抗衡天道,却力不从心,尽数死于雷霆之下。”
明程闻言开口喃喃道:“天命所归,无人能逃此劫。”
轰鸣声响彻云霄,整个文府开始剧烈摇晃。
“古人有云,天威难测,人力有穷,”顾清徐不忍再看,“难啊。”
窗外黑云压顶,电光如龙,在天际疯狂肆掠,汇聚成一道灭世之雷。
光亮映亮每个人惊惧的面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自九天之上降落,巨雷轰然劈下。
那道刺眼亮光穿透府邸的重重结界,猛地直击整个宴厅。
占地约摸百亩的府邸上空布满雷霆,雷光所至之处,空气皆被撕裂沸腾,发出刺耳的嘶鸣。
晏望星身处漫天青光之中,数道雷霆从身体穿过,游向室内祭出护身阵法的众人。
可仍是螳臂当车。
雷光肆虐,所经之处阵法碎裂,众人肉身崩解,惨叫声还未能喊出便瞬间化作齑粉。
文婉安静地伏在案边,紧闭双眼,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浊泪从眼尾落下,混着震耳雷声在地面发出“滴答”的轻响。
她不怕,只是心里好难过。
为什么自已现在还不死。
文婉抬起眼,终于在坍塌的门口看见一道修长站立的黑影。
那人生得很高,长身玉立,漆黑长发向后吹拂,一身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模糊的面容在黑暗中忽隐忽现。
满目雷光。
文婉泪眼婆娑,与他隔着一片焦土遥遥相望。
她摊开双臂,率先移开视线,唇间的声音嘶哑难听,不复往日那般温婉柔和。
“来吧,哥哥。”
晏望星呼吸一窒。
利剑出鞘,寒光刺眼。
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微小,随着耳畔震耳的雷声一起逼近主座。
晏望星猛地转身,向身侧座位上的文婉伸出右手。
两只手心交错,他的动作不出意料地落空。
“不要……”
鬼魅般的黑影从断壁残垣中爬出,一点一点起身,牢牢抱住文婉的身体。
鼻尖萦绕浓厚的烧焦味,文婉伏在她肩头嚎啕大哭。
蓝彩面容尽毁,皮肉翻飞,身上血痕遍布。
她的五脏肺腑好像全都碎在了身体里,每吐出一个字,胸腔便钝钝地疼。
“公子……不要……”
蓝彩似是回光返照,整个人神志不清,只知道将文婉牢牢抱紧。
残肢碎肉全都淌在了文婉青色的罗裙上。
剑刃倏地穿透蓝彩的身体,灵力在脏器中游荡爆裂。
又疼又冷。
她现在只能听见自已心跳的声音。
覆在文婉背后的手也被剑尖贯穿,被捅破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蓝彩意识模糊,倏地感受到耳朵被一股温热血腥的液体沾湿。
是文婉的血吗?
她无力摇头,眼角忽地滑下一道血泪。
“不疼……”
蓝彩没有办法呼吸,只能大张着嘴任由血沫从口腔涌出:“小,小姐不疼……”
十八岁的小姐别疼,今日的小姐也千万别疼啊。
蓝彩面容蹭在文婉的月白襦衫上,血色头颅缓缓垂下。
周遭的破败场景也随之褪去。
晏望星颤抖着手指,指尖狠狠摁在略微濡湿的眼尾上。
他们仍在深井之下的那条暗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