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的抱怨,三人只当听不见。
尤其青染。
他只是略一躬身,朝许青山行了一礼,就快速离开了此地。
头也不回的姿态惯是潇洒。
许青山和叶云虽然没走,这会儿也装起了傻。
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俯身看地。
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他们宁愿装成是发呆游神,都绝口不提叶家的事。
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君玉左看右看,总觉得有种自己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是错觉吗?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衣襟凌乱的书生洒然一笑。
他一时觉得无趣,拎起一壶酒,对着壶口就大口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还搂起别的酒,直往怀里塞。
“你们不喝吗?”
“你们不喝,这些可全都归我了。”
“哈哈...嗝...”
...
小半个时辰后。
砰!
君玉一头拄在石案上,手中一壶半满的春意浓斜斜倒出。
甘冽的酒水流动,空气中的味道更浓了。
少年睡得倒是痛快。
若隐若现的鼾声毫不避讳,端叫旁的人看傻了眼。
“哥,君大哥这是...”
叶云满头黑线,看向许青山,眼中满是疑惑。
才四壶清酒,一个逍遥天境就醉了?
许青山朝他摇了摇头。
“酒不醉人人自醉。”
“君玉,是个通透的人。”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世间最难得的是糊涂二字。”
这一番话明显意有所指。
叶云听得一头雾水,许青山却仿佛看穿了一切。
他微微勾唇,轻笑着开口。
“小叶云,带着喝醉的小先生去厢房吧。”
重音落在喝醉二字上。
闻言,倒在石桌上的君玉勾了勾手指。
这个动作做得隐蔽,叶云一时没能看到。
听到许青山的话,他应了一声,连忙上前扶起君玉。
“诶,君大哥你慢点...”
小小的人儿力气大得惊人,虽然才堪堪超过旁边少年的腰,撑起对方却毫不费力。
就是这动作不太雅观。
两人一高一矮,差距稍微有点大。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
君玉不像是被人搀扶着,反倒更像是拄了根拐杖。
深一脚又浅一脚。
他们踉踉跄跄地朝远处走去,好半晌才消失在回廊拐角。
隐约间,还能听到叶云的抱怨声。
“君大哥你也太沉了。”
“就这点酒量,日后可不敢给你多喝。”
“要不然再来几次,谁能受得了...”
闻言,许青山微微一笑。
他暗自摇头,一边感慨小叶云还是太嫩,没发现君玉是在装醉。
转身便看向了天启城的方向。
那双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更是深不见底。
“地宫,藏在皇城冷宫中。”
……
半日后。
夕阳西斜,夜幕将至。
随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浮现,遮去天地间的最后一点光亮。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濛濛细雨。
浓郁的水汽,让春日的清寒化作湿冷。
而在天启皇城外。
许青山却穿着单薄的黑衫,撑着一柄月夜金竹的油纸伞,缓缓朝着宫门走去。
朱红嵌着铜钉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以许青山的前进速度,最多再过片刻便能抵达。
只是未经允许,擅入宫墙...
这显然是违禁之举。
若被抓到,少说也是个夷三族的判罚。
而面对如此胆大妄为的贼人,禁军的守卫们却对其视若无睹,只是守着岗位,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气数变了,天象也变了。”
“这雨,当是那黑水玄蛇挣扎的变化。”
“得看能否捡些便宜。”
“不过时至今日,此地怕是无人能再发现我了。”
“齐天尘,也不行!”
低低的自语,顺着清风飘逝。
等再看时。
许青山已经越过宫门,穿过富丽堂皇的缦回长廊,长驱直入往皇城深处僻静的所在走去。
环境变得有些幽暗。
如果说刚才,周边的建筑尽显富庶,人影来往灯火通明。
如今的宫室就称得上破败。
还是一种经历岁月流逝后的破败。
今夕往昔,像是一场梦。
琉璃瓦片片碎裂,紫金梁被虫豸腐蚀。
随处可见杂草,断木,碎石,荒僻的小道伴着各种怪声。
虫鸣,鼠语。
隐约还有几声绝望的嘶吼。
这诸般种种叠加在一起,衬得雨幕下的冷宫更显凄楚。
只是许青山却知道,这条路确实没有走错。
皇城之中,唯有此地最僻静。
僻静意味着无人打扰。
僻静也意味着,这里能藏很多秘密。
“我记得,是在这边。”
翻阅过万辛的记忆后,许青山很快就找到了正确路线。
接着就是按图索骥。
他像是一抹幽魂般游过群廊,走过石子遍布的小路。
没多久就来到了一处荒废的殿宇前。
长乐宫。
前朝遗留的宫室,在数百年前的那一战时被毁。
据说,乃是一位宠妃的居所。
往日妃子承恩,欢声笑语。
如今再看这斑驳的墙面,各处的青苔和杂草。
倒是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异样,许青山避开湿滑的苔痕,沿着开裂的台阶继续前进。
他走了一阵,又拐了几次,就来到了最中心的寝殿,抬眼看向身前的一堵石墙。
石墙的全貌映入眼帘。
“嗯...应该就是这儿。”
和记忆中一样,石墙上雕刻着一条长蛇。
黑鳞带着一丝幽蓝的光泽,核心处镶着一对金瞳,大概率是某种特殊的宝石,蛇身一圈圈盘旋九曲,驾驭着身下的浪涛。
眼前的浮雕,带着一股寡淡的威压。
那种恍若真实的压迫,除了来自于高超的雕刻技艺,上面附带的气运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气运,快散尽了。”
许青山默默调动观运之法,准备就绪后,再次看向眼前的蛇雕。
这一看...所有的一切洞若观火。
雕刻本身只是载体,两颗宝石应该是受过祭礼。
所以这宝石才能够连通皇朝的气运。
二者互为表里,宝石为外。
又因为宝石嵌在石雕上,两者形成一个整体。
石雕威压,一定程度上代表整个皇朝的气运强弱。
只是兜兜转转几百年。
石雕上残存的威压早已寥寥无几。
单看那若有似无的压迫,就知道前朝皇室的血脉几近断绝。
就算真的还有...那也是至少九服开外的远房。
眼下,这石雕就只是死物。
石雕的双眼也只是开门的机关。
想到这里。
许青山连忙开始动作。
他同时抬起双手,一左一右,将一对蛇眼用力往里一压。
蛇眼迅速内陷,带动内部的结构开始运行。
只听见一声明显的响动。
严丝合缝的石墙立刻朝两侧裂开。
咔,咔,咔...
暗中的机关运行时,簌簌的灰尘也在不断下落。
等到门户洞开。
下方立刻浮现出一大片石阶。
与此同时。
左右两排连了油管的灯盏也随之亮起,发出暖洋洋的微光,照出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甬道的最深处别有洞天。
那里是一处地宫。
一处足有皇城十分之一大小,藏着许多秘密的地宫。
地宫也是整个北离最重要的核心之地。
这不仅仅是因为,地宫承载着镇压前朝气运的核心之物,布置了麒麟踏水的夺运之阵,能够夺前朝气运为己用。
里面还藏着一门能够守护皇室的终极之阵。
昆仑玉碎之阵。
此阵借皇朝气运为己用,守护萧氏底蕴,历来为国师所掌。
若是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历任国师都能借助大阵加持,强行发挥神游之力。
这也是护国之本。
所以。
地宫对萧氏一族不可谓不重要。
原先皇朝初立,百废待兴。
两方大阵不分先后,麒麟踏水之阵攫取国运和昆仑玉碎之阵的守护自然是齐头并进。
前朝的声势愈发衰微后。
便只剩下一门昆仑玉碎之阵。
阵势犹存时,地宫永远都是天启的核心之地。
如此地界,自然少不了必要的守护。
首先是机关和材料。
地宫里到处是各种陷阱,于外人而言步步杀机。
机关术,暗器,毒物,火药...
这诸般种种,便是唐门加上雷家堡联手,也不足以构筑出更强的防御措施。
其次。
铸造地宫的材料更是坚不可摧以硬度著称的金曜石。
剑仙之力可逾千古,有摧城拔寨的神威,砍在上面,也难以破开太大的缺口。
这就保证了大阵的安危。
而除了陷阱等死物的防御。
地宫里还居住着天武帝的追随者万氏一族。
在他们中间,有真正的逍遥天境。
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
整个北离没几个人能强闯地宫。
至少从防御层面,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眼下。
情况和两朝之前又不太一样。
因为当初夺位时过于混乱,各方势力之间倾轧严重,导致先帝传下的皇室秘辛不完整。
太安帝对地宫的了解只能说是泛泛。
再加上。
夺嫡之争让万氏一族损失惨重,只剩下万辛一个逍遥天境,怀着私心,隐瞒了地宫的秘密。
地宫的秘密变得鲜有人知。
齐天尘身为国师,明面说是效忠太安帝,实际上更在乎民生,更在乎北离百姓。
一尊随时能调动的神游战力,会带来不必要的自信。
这份力量是祸乱之源。
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
他心照不宣地配合万辛,藏了一手。
昆仑玉碎之阵增幅实力?
没有这效果。
地宫里面,只有麒麟踏水之阵镇压前朝。
昆仑玉碎之阵...
那是专门用来辅助天象,占卜未来的。
最多也就是干扰歹人推演,拦一拦巫蛊类的邪术。
于是在萧重景眼中。
这地宫就成了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两门大阵的效果也就是马马虎虎。
说什么榨取气运...
前朝还能剩下几分气运?
就算那个辅助占卜,借气运干扰他人的昆仑玉碎阵。
那也就是有一点作用。
于是顺理成章的。
萧重景将地宫都托付给了齐天尘。
维持麒麟踏水的人,则是只留了个万辛。
万氏一族其余吃空饷的人,也被打发了出去。
所以这会儿,地宫里面没人。
这也方便了许青山行动。
尤其眼下。
他特意掩盖形迹,以源天术隐匿自身,就是为了防着齐天尘,以便踏入此地时不会被人察觉。
然后就是按计划行事。
不受重视的麒麟踏水之阵,定住了蛇身七寸的宝物...
拆了,拆了。
材料进自己腰包,再留个空壳,防止被人察觉。
这一嘴吃得许青山腹中满满。
他收完东西后才发现,就这些材料要是加在一起,应该都足够炼制剩下的几把惊龙剑了。
至于散落在天启城中的边角料阵基...
回去的路上再处理。
许青山一边轻笑,一边拎着月夜金竹伞,快速穿过层层防御,来到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地下空间。
然后。
他就看到了昆仑玉碎之阵真正的主体,以及一枚差不多有数丈高的灵蛋。
最主要的光芒来自灵蛋。
滢滢白光,占据了整个视野。
而此行的目的,反倒是在偌大的灵蛋下方。
那是一朵巨大的地脉石莲。
石莲通体呈黑色,却不像是粗粝的岩石,反倒更像是玉石。
莲身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红光。
网状的花络泛着热意,全数灌入上方的灵蛋。
莲身下方却绵延出一道道粗大的根茎,深入地底,延伸到不知道多远处。
昆仑玉碎,主体就是这一朵石莲。
许青山双目绽光,直直看去,将心神不断拔高。
眼中出现了一只凤凰。
以地脉作骨,以山河为羽。
深埋地底的岩浆是血液,地脉石莲则是凤凰的眼睛。
这方大阵因果极大,不可轻涉。
难怪当初推演天启地脉时,总会不自觉绕过天启皇城。
福至心灵,许青山抬头一看。
那一枚灵蛋似乎产生了莫名的变化。
雪白的外壳逐渐变得虚幻,一点点化作无形的光罩。
蛋内的灵液静静地盘旋。
呈现在眼前的,却并不是想象中的神鸟。
而是一个沉睡的男子。
一个金质玉相,面容殊胜,气息神圣不可侵犯的男子。
他穿着一袭雪色的羽织长衫,上面坠着银色的链子,链子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琳琅满目,光彩照人。
除了身上穿着的衣物,双耳处也坠着珍石和流苏。
皮肤看着倒是白得透明。
再看一张鬓若刀裁,光风霁月的脸,配上一头银发,眉心蓝白色的奇异纹路。
总是能叫人忽略掉那若有似无的妖气。
尤其旁边。
属于北离的气运正在朝对方汇聚,试图洗炼掉最后的一丝杂质,令其转化为纯粹的神圣气息。
嗯,比起妖精更像是仙人...
许青山在心中评价,实则却细细感知了起来。
应该是一只杂血凤凰。
借皇朝气运,用来洗炼自身。
偏偏万辛的记忆里没有相关的记录。
还是说。
这只活了不知多久的鸟,和当初的萧毅有关?
这一处少白世界,越来越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