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州城的夜色,五彩斑斓、明暗交织,其间隐匿着多少欲望、多少罪恶、多少故事,每一个光明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黑暗。
如果不是王梅芳亲眼所见,任谁述说她都决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她边骑边想下班后陆自明都去哪里了,下次还是要记一个项目部的电话,否则不好联系他。又想着一会儿见到他该怎么跟他说昨晚爽约的事。就这么一路骑一路想,刚骑进他宿舍所在小区的大门口,远远地看见有一对男女依偎着走在前面,从略显蹒跚的步履推测应该是一对刚喝完酒回来的情侣。她望了一眼,那个女人的背影十分妖娆,上身是宽松的蝙蝠衫,下身是条紧身裤,腰肢扭动性感的圆臀和修长的腿型,有点像007片头中出现的性感女郎的剪影。而更令她感到震惊的是那个男人很像陆自明!女人的直觉让她不由得警觉起来,她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慢慢地跟在两人后面。两人走到陆自明的宿舍楼下停住了,王梅芳靠近上去,站在附近公共绿地里一棵大树的后面。晚上树下一片阴暗,可以很好地隐蔽起来,而那两人在楼道口的路灯下面,可以看得很清晰。王梅芳探出半个脸,看见两人像是搂抱又像是在推搡。突然,两人吻在了一起!她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是陆自明!那个江湖气浓厚的女人她从未见过,只是一头短发和一对大耳环十分醒目。这个令自已魂不守舍了一整天的男生,此刻居然和另一个女人拥吻在一起!王梅芳感到心脏剧烈地颤抖,不,连整个人都在颤抖!是他吗?是那个斯文老实稳重的理工男?是那个喝醉酒也保持理智和礼貌的小陆老师?是那个自已认识的陆自明吗?!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样随便!大晚上和一个陌生女子喝酒寻欢作乐?天啊,他竟然是这样一个男人!她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愿再看下去,从树后一路小跑,推上自行车骑行而去。
她记不得自已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一路上泪水数次迷蒙了视线。回到房间,王梅芳一言不发,直接躺在自已的床上,无声流泪。
兰芳吓坏了,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梅芳淡淡地说句:“妹妹,没事。我睡了,明天还要上班。”
兰芳很懂事地没有多问,只是跟她说了声:“姐姐,你不要难过,如果是自明哥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跟他说。”
王梅芳没有回答她,只是拉起毯子把脸盖住了,任由泪水自由地流淌。
今天晚上胡拥军在龙象大排档请客,宾主觥筹交错、相谈甚欢,后来还在包厢里高歌了几曲。陆自明趁着他们不注意,先悄悄地溜了下来。他不知道是缘于何种情绪,自已突然哭得泪流满面。是艳羡他人灯红酒绿、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对比人家的起跑线都超过了自已的目标线?是感到自已在这种社交场上如此的另类?是觉得自已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似乎都不是,是一时的挫败,一时的沮丧,一时的自我否定吧!仿佛此刻,自已站在人生的路口,只能回望见曾走过的灰暗道路,未来是黑洞洞的一片深不可见,而此刻,天地间,只有自已,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生活是如此的无力、无助、无奈!
走出酒店,秋夜户外的凉风一激,陆自明感觉头脑略清醒了一点,情绪也没有那么悲伤了。是的,生活不允许我们总是自怜自艾。让悲伤赶紧过去,擦掉身上的尘土,我们还要重振旗鼓、面对现实。他努力回想自已把单车停放在哪里了,正在此时,一个人拽住了他的胳膊。他扭头一看,一张精心打扮的精致时尚的脸,正是许瑛。
“你今天喝多了,不要骑车了!”许瑛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停靠在酒店门口等客的一辆出租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把他推进去,自已也坐了进来。她看出来他今晚的情绪有点低落,虽然场面上硬撑着喝了不少酒。刚刚他一溜出来,她立马跟着出来,原本是想着拍拍马屁为日后找他办事方便,准备送他一下,留个好印象。后来看见他用袖子抹眼泪,一个场面上老成持重的青年竟然也有如此悲凉无助的一面,内心忽然对这个外地来的小男生莫名生出了一点感动或者怜惜!
她久历江湖,所见尽是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一张张虚伪狡黠的脸孔,嘴上沾着蜜糖,心里装满盘算。有的酒杯一端、甜言蜜语,勾肩搭背、满嘴兄弟,其实肚皮里各种算计,一旦触及利益,立马翻脸;有的场面上道貌岸然,实则衣冠禽兽,你以为是个官员,其实是个演员,嘴里喊着主义,心里全是生意。这么多年,见惯各种各样虚情假意的笑脸,仿佛一张张精美的面具,你知道这面具后面是怎样一张脸在等着你?人鬼难分!她想起那些曾经趴在她身上的一张张油腻、精明、恶心的老男人的脸孔,只有赤裸裸的欲望,谈不上一点感情。这么多年,她经历太多,心早已渐渐冷却、变硬。她很清楚,那些男人贪图的只是她青春的肉体,而她也早已习惯把身体作为一种砝码,使自已在这个商品交换的社会里获利。像陆自明这样的青年根本不是自已的菜,也不可能为自已换来多大的利益,不过是逢场作戏、面上应酬一下而已,不值得为他付出更多。但是今晚,她的心突然变得柔软,充满温情,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真诚的眼泪,没见过自然流露、人间真情!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丝的暖意,有了想要保护他的念头。
陆自明的确喝多了,迷迷糊糊的被推上车,倒头就觉得身体发软、困得不行。出租车司机见是个喝醉的,怕他会弄脏车辆,不肯开车。许瑛好说歹说,加价二十,司机才勉强同意。一路上嘟嘟囔囔,提醒许瑛不要让他吐出来,否则洗车费得另算。所幸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司机不肯开进去,许瑛只得把他拖下来。许瑛看他走得踉跄,脚步不稳,只能主动去搀扶着他。陆自明腿脚发软,只能斜倚着她慢慢走。其实晚上许瑛也喝了不少,在酒精的催化下,她双手款着陆自明的胳膊,感受到年轻的肌肉结实有力,一股年轻男性特有的雄性荷尔蒙味道让她陶醉,不自觉地把头倚靠在他的臂膀,感觉仿佛与初恋情人依偎在一起,心里泛起阵阵温柔悸动。
一会走到楼下,陆自明略觉清醒,说声:“我到了!”准备抽出胳膊告别。
许瑛突然抱紧了他,他愈挣扎,她抱得愈紧,一边轻声说:“抱抱姐姐!小陆,快抱抱姐姐!”
“不要这样!”陆自明想推开她,可是却没有多少力量。他晚上走进包厢再次看到许瑛,就猜测到了她参加晚餐的目的。后来她盯着自已喝酒,亲近的言语和动作进一步证实了自已的猜测。他第一次在酒桌上认识她就感觉她与王根发的亲密关系,不言自明,今天肯定也是为王根发的事情来套近乎的。因此,喝酒时他脑子里始终有一根弦绷着,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性妩媚的风情,她的接近简单、直接、无所顾忌。惟其如此,更要保持距离、注意安全。但是后来酒多了,她赶来送自已,在那一刻,他孤立无助的内心还是发生了感动。她搀扶着自已,内心想推开,但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这么做。
这么多年,他出身寒门,孤独奋斗,只身打拼,异性的温柔乡与他绝缘。但这不代表他不渴望,没有幻想,实际上大学时他对那些出双入对的年轻情侣,暗地里羡慕不已。现在年轻力壮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异性温柔的抚慰。他至今连女生的手都没有牵过,更不要说搂抱过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此刻,他只觉得一具软玉温香的胴体在自已的怀中,隔着薄薄的圆领衫感受到她丰满柔软的胸脯正紧贴着自已的身体,酒精加速血液跳动,滚烫的肉体散发出迷人的温热。人毕竟不是机器,他何尝不渴望女性温柔的慰藉?多少次出现在少年梦境中的场景,此刻正刺激着他的身体、他的欲望!他感到自已快要被攻陷,自已的意志正在瓦解、自已的灵魂正在沉沦。忽然,许瑛用唇吻上了他的嘴。
许瑛在酒精的刺激下,完全控制不住自已,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不时用手抚摸他宽厚的背部,用力地感受着肌肉的弹性和活力,年轻的身体真棒啊!像一头桀骜不驯的雄狮。她沉醉着,一只手悄悄往下游走,隔着夏天轻薄的便裤,感受到青春澎湃的力量。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发,按压着他的后脑勺,试图用舌去撬开他的双唇。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说女人是水做的,她感觉自已温柔地快要化成一泓春水,眼神迷离,疯狂求索。
陆自明快要在欲望的面前缴械投降,他觉得血液在奔腾,血管要爆裂一般,自已在女性特有的柔情洪流中就要被淹没、被融化。他感到自已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脑子里忽然闪过的是那一抹蓝白相间的清纯,是梅芳那张魂牵梦萦的笑脸,灵魂深处的自已跳出来大喝一声:“不行!”理智又占据了上风,他把身体向后退,奋力拉开她,两手抻直紧握住她的双肩,说道:“你冷静点!”
此时,楼道灯亮起,有人走下楼来。清脆的脚步声踏碎了刚才迷离的温柔乡,一瞬间,仿佛是被从遥远的迷梦中拉回到了现实。晚风如水,轻拂面庞,许瑛才意识到刚才自已的失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略带落寞地轻声道:“我该回了!再见!”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夜间的广播电台里传来主持人磁性的男中音,温柔地诵读一首歌词:“…月可得,花可求,唯你求而不得。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辞别再无相见日,终是一人度春秋。”许瑛忽然哭得稀里哗啦,她到底为什么哭泣?这么多年混迹于名利场,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样的人生是否值得?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和自已灵魂对话时,才会有答案吧。
夜幕下的深州城,像一位阅尽春色、饱经沧桑的长者,惯看多少悲欢离合,宛如平常岁月一段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