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一清晨6:30,陆自明被闹钟的铃声叫醒。他起床套上一件旧T恤,换上那双已陪伴三年的运动鞋出了门。晨跑了半个钟头,陆自明洗好澡,神清气爽地骑上周末花去四十元买的二手自行车去上班。周末他熟悉了一下附近的环境,这里是中心城区的老旧小区,周边配套成熟,公园、超市、小饭店、各种小商小贩一应俱全,生活还是很便利的。除去这辆自行车,还添置了一些洗发水、沐浴露、衣架等必须日用品。路过一家早点摊头,他花了一块五毛钱买了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此时他几乎不名分文。“啥时能发工资呢?工资多少?”这些问题萦绕在他的脑子里。他知道,刚到一个单位马上就打听待遇的事是比较忌讳的,特别是这种国家单位,很可能留下被人议论的口实。可如果不发工资,他马上就有断炊之虞,而且此地举目无亲,连个能开口借钱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些,他忧心忡忡。哎,家里实在太穷了。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光靠父母亲在土地里刨食根本支撑不下来,而且父亲身体不好,顶不得一个壮劳力。幸亏姐姐陆自英伸以援手,加之自已勤工俭学打点零工才勉强读完大学。还有正在读高中的弟弟陆自强,去年高考失利,高复一年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考上学。暑假回家,他帮助家里干了农活,也到姐姐、姐夫家在镇上开的小饭馆里帮了几天工。本来单位可以8月份再报到,但他还是选择了7月13号就赶来公司报到,他想多拿一个月的工资(15号之前报到可以享受当月工资,15号之后报到享受半月工资)。临走时姐姐塞给他三百元钱,可是他只拿了一百,他知道姐姐家也并不宽裕,要拉扯两个娃。这些年为补贴他和弟弟的学费、生活费没少受婆家的白眼和脸色。
深州市房地产开发集团公司办公楼的结构比较简单,一楼用作销售部和销售展示大厅,二楼至五楼为办公楼层,格局都是中间一条走廊到底,南北两边各六间办公室,走廊尽头是一间中型会议室。二楼是物业管理科、工会、医务室;三楼是工程科、材料科、预决算科;四楼是党委办、财务科、总师室;五楼是行政办、集团领导办公室;六楼是职工活动室,里面有个小型图书室、健身房等;七楼是大会议室。
陆自明在一楼门厅仔细看了楼层分布示意图,基本搞清楚了办公楼的布局。他来到三楼工程科,发现办公室都还没开门,手表显示8点差5分。来早了,他后悔周四报到的时候忘记去配一把办公室的钥匙了。八点钟,施科长第一个到了。他赶忙上前打招呼:“科长好!”施科长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说道:“小陆这么早呀!先到我办公室坐坐吧。”陆自明走进科长办公室,赶忙拎起两个暖水瓶,说道:“科长我去打点水”。施科长没跟他客气。开水房在楼梯口的卫生间旁边,幸亏他刚才走楼梯上来时观察到了。接着他又帮科长把办公室卫生搞了。洗完拖把,走回科长办公室,只见一个个头不高、偏瘦,剃小平头,皮肤比较黑,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的男人正在和施科长说话。他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只听施科长说道:“小林,你去通知一下,等会9点钟科室开个会,科里来了新人。”他招手让站在门口的陆自明进来,说:“喏,就是这个小陆。”陆自明赶忙上前点头打招呼。小林眼光并没有看他,问道:“施科,新来的分到哪个项目上?”
“哦,先让他跟着你实习一段时间,八月份还有个大学生要来,到时候两个人怎么分配我一并考虑。”
“知道了,施科,那我去通知会议了。”
施科长略点点头,小林转身准备退出科长办公室,“哦,你等等!小陆,这位是林致远,他是工程科的大师兄,以后就是你的见习老师了。”
“哦哦,林老师好!”陆自明赶忙打声招呼。
林致远扭头看了陆自明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以后就叫我林工。”然后转身离开。
“小林,你去给小陆拿一把你们办公室的钥匙!”施科长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
“好的。”林致远头也没回地答道。
陆自明跟着林致远进了北面的工程科大办公室。
在九点钟的科室会议上,施科长给工程科全体成员介绍了陆自明,宣布他先跟林致远见习。陆自明也弄清楚了工程科的基本情况,工程科加自已一共十四人,一正一副,副科长叫沈敏杰,有三位老同志是属于前期工作条线,对接开发用地的三通一平,其余八位是工程条线,担任公司开发项目的甲方代表。公司目前有四个在建的商品房居住小区开发项目:一个已经接近竣工,两个完成了结构层封顶,还有一个荷园小区项目刚刚完成三通一平,正在做各项施工准备工作。林致远和陈英俊负责这个即将新开工的荷园小区项目。陈英俊参加工作已经五年时间,也算工程科的“老人”了,但资历比起林致远要浅一些。
会议结束后,林致远对陈英俊说道:“小陈,等会我们去街道办事处一趟,小区准备开工,附近有几户居民去反映担心施工扰民的事情,我们去对接一下。等会你去拿《公司制度汇编》和几本建筑工程规范给小陆学习一下。”
“好的好的,林工!”陈英俊忙不迭地答道。
林致远又对陆自明说道:“小陆,你刚上班,这周就不要到工地上去了,先学习学习制度和规范。”
“好的。”陆自明答道。
陆自明拿了几本制度和规范回到自已的工位上,工程科的大办公室里很快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工程科的工作节奏就是早上来公司报到,要么开会,要么找科长、副科长汇报工作,没什么事就去工地现场办。陆自明认真地翻开一本厚厚的《公司制度汇编》,光目录就有十几页,密密麻麻地规定着党委、行政领导的工作规则,以及各个部门、子公司、分公司的工作职能职责。他专心地看着,忍不住时常走神,眼睛盯在书本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却浮想联翩这几天来跨越上千公里,在这座陌生城市里所遇到的人和事。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原先在学校里的争长论短、明争暗斗,为了一场考试名次、一个竞赛成绩或者一张荣誉证书你争我夺,其实不过是像游戏里玩的一场游戏,成功或失败都将归零,也都可以重启。而踏入社会就像上了战场,所有的成功和失败都是真刀真枪血淋淋的人生,许多时候是没有办法重来的。于是,他打开人生的第一本《工作笔记》,在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一句话:“真正的战斗打响了!”
11:50,公司里的人陆续下班。沈敏杰副科长经过门口看见他还在办公室看书,问道:“小陆,你中饭怎么吃?”
“哦,沈科,我自已随便到外面吃点。”陆自明答道。
“嗯,公司的午餐费补贴都发放到工资里了,公司没有食堂,大部分职工要么回家吃,要么自已在外面解决。隔壁房地产交易中心大楼里有食堂,可以搭伙,如果需要我去跟办公室讲一声,帮你办一张搭伙饭卡,不过钱要自已出、饭盒要自已带。”沈敏杰关心地说道。
“哦哦,谢谢沈科!我外面简单对付点就行,就不麻烦领导了。”
“行,附近小店挺多,解决也方便的。”
其实,陆自明心里直打鼓,口袋里拢共就剩十几块钱了,吃完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着落在哪里,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第二天早上,陆自明保持着昨天同样的节奏,8点差6分第一个来到三楼的办公室。给办公室泡好开水后,他一边拖办公室的地板,一边耳朵注意听斜对门南面施科长办公室的声响。8点刚过,科长办公室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陆自明赶忙放下拖把,到科长办公室门口打了个招呼,像昨天一样帮科长打好两瓶开水、拖好地板。陆自明拿着拖把从科长办公室出来,恰遇到来上班的陈英俊,“陈工早!”。陈英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略点点头,“嗯”了一声回应。陆自明回到自已办公室把剩下的地板也拖完。他知道陈英俊刚才那一眼的眼神里隐藏着什么样的思想和情绪,但他内心笃定,孔子说“事君以礼,人以为谄”,既然圣人都难免被人误会,自已这样做又有什么问题呢?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洗完拖把,陆自明回到自已的办公桌座位上,拿出一本建筑规范读起来。陈英俊已经泡好茶,在翻看今天的报纸了。
“小陆,这么早呀!”
“嗯,我起得早,没什么事,早点来办公室。”
“那以后科长办公室的卫生你可以承包啦,哈哈。”
“我也是顺带手的事,这种活么应该我们新人干的。”陆自明谦恭地答道。
陈英俊没有再说话,原来科长办公室的卫生,他搞得比较多,现在这个新来的显然抢了他的表现机会。
陆自明并没有多想,少顷,问道:“陈工,麻烦问下公司里几号发工资呀?”昨天他盘算了一下,即使每餐只吃两个馒头一包榨菜,也要一块五毛钱,一天将近五元钱,两天之后就揭不开锅了。
“公司一般月初发工资,月底发奖金。”陈英俊声音从报纸后面传出来。
“哦,谢谢!”陆自明知道陈英俊没兴趣和自已再聊什么,也就识趣地打住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思绪早就离开建筑规范,翻江倒海想的都是生活费的事。到月底还有小半个月,这点钱粮无论如何支撑不到月底。他后悔没有多拿姐姐的那二百块钱,才会陷入现在的窘境。他从小看见父母亲无论生活怎样的贫苦,都是立足于压缩家庭的开支,极少找人开口借钱。后来在课外书上,他也读到过这样的观点:“如果你想失去一位朋友,那么就找他借钱或者借钱给他”。因此,在他的头脑里,根深蒂固地认为借钱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无论借或被借。大学四年里确实有那么寥寥几次,钱粮接续不上了,他跟同宿舍的要好兄弟开过口、应过急,但每次都是在约定还款时间之前还掉。而跟才认识几天的新同事借钱,那就更是犯大忌,也开不了这个口。但现在即使打电话给姐姐,等她汇款过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怎么办?姐姐给他塞钱的时候说:“穷家富路,在外面钱不要算得太紧,总要留点余地”。可他以为只要一报到就能到财务上领钱,不存在什么问题。而现在需要到月底才会发钱,刚踏入社会就遇到这么尴尬的局面,他开始深深自责自已的不懂事、不成熟。甚至,他开始怀疑自已执意要到远方闯荡一番的人生选择是否正确,自已是否有这个能力。也许毕业时回到家乡的小县城找份工作会来得更加稳妥。现在自已像《鲁滨逊漂流记》里的鲁滨逊一样被抛上了一个陌生的孤岛,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