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应该的,很公道,很公道。”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要知道,在租界里,有多少同行不小心撞到洋人就被没收了黄包车,甚至还要蹲监狱的事例他可是听说过不少。
“多谢您,真是太感激您了。”黄包车夫连声道谢。
梅姑笑着,转头向李查投去柔情脉脉的眼神,看到没?这就是我的内心美。
李查:……
梅姑小姐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伤口带来的痛苦,或者说,她脸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就已经将刚才那份恐惧忘得一干二净。她此刻顶着一张卸妆后的脸,紧紧缠着李查,非要跟着他去看看他的办公室。
巡捕见当事人不再追究,自然也不愿多生是非,和梅姑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走远,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拉起小女孩朝护士站走去结账。
护士站内坐的正是刚刚给叶柏送去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是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账单。
“这么多!”黄包车夫不禁惊呼出口,按现在的汇率,1美元大约等于185块大洋,十九美元意味着将近三十五块大洋,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大半年的收入了。
更不用提美元、英镑这类外币了,寻常百姓平时很少使用,一旦急需兑换,不仅要支付一笔高昂的手续费,这样一来,总的费用很可能接近四十块大洋。
这对于黄包车夫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然而这笔钱他是必须要付的,黄包车夫咬了咬牙,决定把黄包车卖掉!
“护士小姐,我可以回家一趟,去筹措一下,我一定会回来付款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水平显然还不足以理解黄包车夫这一长串的解释,她皱着眉头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柏收拾完器械走出诊疗室,恰好听到了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他走至护士台,接过黄包车夫手中全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扣掉吧。”济世医院给医生的待遇相当不错,像这样一次清创缝合手术,光给医生个人的报酬就有五美元。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乡村赤脚医生,每月的固定工钱仅仅三十大洋,要是再参与些村里的外科手术,还能根据贡献份额从中抽取额外的报酬。若是每天能施术五六个病人,脱贫致富并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好嘞,叶大夫。”村卫生站的小护士玛丽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脆生生地回应着叶一柏,随手一笔,便把十九大洋的账单改成了十四大洋。
叶一柏刚准备将手中的账单一并交给拉车的老黄,却听得护士站一侧传来一声娇嫩而坚定的声音:“爹,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咱们可以慢慢挣,一定能还完。”
叶一柏握着账单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其实那只是半月的工钱罢了,若多参与几次手术,用不了多久就能赚回来。
“妞妞,是爹对不起你。”拉车的老黄心中满是愧疚,硬汉的眼圈都泛起了红晕。
叶大夫叹了口气,将账单塞回给了玛丽,“记在我头上吧。”自已年轻时的心肠还是那么柔软,实在是不忍见到这样的场景。
玛丽护士接过账单,目光中对叶一柏的敬仰之情愈发浓烈,毫不犹豫地撕碎了账单,“不过是简单的清创缝合,您不在意的话,无非就是几块纱布的事情,那些都是易耗品,瞧不出来。”
“那就太感谢你了。”叶一柏诚恳地道谢。
“不客气,叶大夫。”玛丽护士羞涩地回答。
尽管老黄并不懂他们俩快速的对话内容,但从被丢进垃圾桶的账单中,他已然猜到了叶一柏所起的作用。
“叶大夫,这怎么使得,您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连连向叶一柏鞠躬致谢。
叶一柏挥手示意老黄不必如此,“也并非无偿帮助你,一是感谢你上次的仗义出手,二是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这个念头他已经思虑良久,却一直未能想到妥善的办法。此刻看到眼前这位朴实的老黄,他终于有了主意。
“我有个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庄做事,一个姑娘家每天来来回回一个人我不放心。如果有位车夫能够按时接送她上下班,那就再好不过了。”
“车费自然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一句。
老黄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叶大夫请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还有那次的事,我一人先跑了让您感谢,我真是承受不起。我保证,以后再遇见那样的情况,我宁肯豁出这条命也要保护叶小姐。”
叶一柏并不习惯民国时期这种动辄以性命相托的表达方式,他淡淡地说:“倒不必如此,万一有事,你只需带我姐去村公所找警察,我和那里的人熟得很。”
老黄带着女儿连声道谢后离去,卸了妆容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多次劝说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大门。
待这些人离开后,叶一柏与理查同时长吁一口气。
“你的缝合技术确实高超。”理查瞥了叶一柏一眼,又是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叶一柏微微一笑,“承蒙夸奖。”
“你知道为何安德森大夫如此受到乡亲们的喜爱吗?”理查继续问道。
“不知。”叶一柏简洁作答。
“不知?”理查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接着解释道,“就是因为安德森大夫的缝合手艺好啊!伤口愈合得又小又美观,许多妇女都指定让他来做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城里的西医诊所光一次缝合就要收二十大洋呢!”
“那你想不想学一手?”叶大夫斜着眼睛看向理查。
“你真的愿意教我?”
上世纪三十年代,在X射线、心电图等医疗设备尚未普及的时代,外科技术尚处在摸索阶段,主要依靠缝合和切除来进行治疗,并未发生根本性的变革。然而,在1933年的乡村社会,夸赞一位医生缝合技术高超,无疑是对其专业技术的极高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