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瑟瑟的冷风吹走秋的浮华,我的思念又把远方的军营牵挂,眼角的泪花宛如雪花一样无声落下。问一声分别多年的战友,梦里还有没有远方的那个家,渴不渴望再回连营追忆惊艳的青春年华。今生与军旅结缘,哪怕是离开部队几十载,心头依然回荡着“嘀嘀嗒嗒嘀”的嘹亮军号声。
从县里回来后,我问父亲:“部队离家千里之遥,坐大客车去报到那得多遭罪啊?”父亲笑着说:“不能坐大客车,得乘坐火车,有硬座、有卧铺,很舒服的。”得知坐火车,我眼里发出惊喜的光芒,在脑海中反复勾勒坐火车的美好。我家不通火车,能见到火车是件新鲜事。小的时候,跟父亲赶着牛车到离家很远的山里买葱苗,途中路过一个火车道,正巧一辆火车驶来,我追在后面一节节地数车厢,火车跑远了,也没数清到底有多少节车厢,皆因速度太快。
得知我应征体检、政审过关,乡亲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平时打照面连头都不点的人,见到我也主动搭话:“孩子,到部队好好干,争取留在那干一辈子。”不过,也有一些人在背后议论:“这小子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到部队只能当个大头兵,他要是提干当官,我倒着走路。”其实,乡亲们的议论也不无道理,要知道村里很多人都有过当兵的经历,当初他们也和我一样怀着“跳农门”的想法去部队,但很多人三年后都打铺盖卷回来,因此乡亲们认为部队并不好混。就我个人而言,要技术没技术,要学历没学历,当然不被乡亲们抱以任何希望。
一天,父亲突然问我:“如果在部队留不下,你后不后悔?”
我搔搔头,说:“能不能混出人模人样要看机遇,如果像猪一样守在圈里,将永远摆脱不了被宰割的命运。”
父亲听后,布满褶皱的脸露出笑容,说:“孩子,真要是部队留不下,你也到外面闯一闯,不为别的,咱这地方日子太苦了!”
我终于明白,当初落榜后父亲为什么用冷眼神看我,他是把祖祖辈辈出息人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严厉中包含了天下父母望子成龙的渴盼。
转眼间日历翻到了11月,一场大雪袭来,将村庄装扮成童话世界,看似很美却预示着我的离别。武装部长托人捎信,让我到他那儿去一趟。当天,我便踩着厚厚的积雪到镇政府去找他。
武装部长见到我,笑呵呵地说:“小伙子,我让你来就想征求一下意见,今年有步兵、坦克兵、炮兵,你选哪一个?”
或许当兵心切,我来不及多想,说:“不挑,什么兵种都行!”
武装部长说:“后天就要家访了,我向六十四集团军坦克旅接兵干部推荐了你,好好表现,千万别掉链子。”我点头应是。
听说六十四集团军坦克旅接兵干部要家访,父亲激动地说:“我当兵就在六十四集团军,坦克旅驻防在辽宁省宽甸县,我对那里很熟悉。”随后,父亲向我介绍了六十集团军历史,是一支具有光荣革命传统、战功卓著的英雄部队。两天后,接兵干部来到家里。父亲像见到老战友一样,同他热情地聊了起来,无形中缩短了距离。接兵干部问我有啥特长,我把这些年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拿给他看。他如同在沙里淘到金子一样,不停地说:“部队急需你这样的人才。”
送走接兵干部,父亲转过身对我说:“到部队好好干,有好戏!”
“有啥好戏?”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父亲用手敲了一下我的脑壳,说:“你咋这么笨呢?接兵干部几乎挑明了告诉咱,你到部队有用武之地。”
接兵干部结束家访不久,我从镇武装部领回入伍通知书和被装,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那天,母亲到街里割了几斤肉,下厨给我做了一桌富有东北特色的“舌尖美食”。父亲把亲戚朋友叫到家里,热热闹闹喝了一顿酒。在亲戚的劝说下,我也喝了一杯小烧酒,不过刚放下酒杯,就“噗通”一声栽倒在炕上呼呼大睡。
1990年12月19日,这一天我告别家乡去部队。早晨刚起来,亲戚朋友就从四面八方赶来送我,屋子里挤满了人,唠不完的嗑、放不开的手,大家祝福我到部队有个好前程。那天,母亲哭成了泪人,我也是泪眼婆娑,万般留恋,千般不舍,离开家乡,告别亲人。
吃过母亲包的酸菜馅饺子,我扛起背包,在父亲的陪伴下,迎着漫天风雪踏上从军的征途。“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就在我迈出家门的那一刻,当过兵的乡亲一同唱起了歌曲《送战友》,歌声如壮行的酒,浓而烈;如离别的茶,淡而苦,令我心潮起伏,满腹惆怅。
到了镇政府,武装部长对入伍青年提出“在部队要多为家乡父老争光”的要求后,将大红花戴在我们胸前,然后坐上租来的大客车去县里。因车上有空位,父亲也一同前往。随着大客车缓缓驶出镇政府,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应征青年,脸上瞬间由晴变阴。大家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注视着车窗外送别的亲人,有的用手绢擦泪,有的不停地挥手,还有的猛劲地抽烟,呛得我直淌眼泪。
大客车喘着粗气在乡村土路跑了两个小时后,终于进了县人武部的大院。一路上的颠簸,很多人出现晕车反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点完名,我竟然在队伍中见到一个远房亲戚,他悄悄地对我说:“庆山,到部队谁欺负你找我。”我一脸惊诧,心想部队是一个战斗的集体,战友亲如兄弟,怎么会欺负人呢?我们一路小跑来到火车站,因火车下半夜到,只好在候车室等着。
夜渐渐暗下来,候车室冷如冰窖,好在我们穿着棉衣棉裤,并没有“冻成团”。父亲怕我路上饿,到车站附近的小卖店买面包,回来小声对我说:“孩子,我听售票员说,你们坐的不是硬座客车,而是拉货物的闷罐。”
“啥?”坐在我身边的老乡孙海林听后,手中端着的碗面“啪”地掉到地上,一脸苦相地说:“这回可遭洋罪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你坐过?”
孙海林叹了口气,说:“岂止是坐过,车厢里装过啥我都能闻出味来。兄弟,赶快买晕车药去吧,否则到了宽甸胆汁都得吐出来。”
父亲听后,一脸不高兴地说:“年纪轻轻的吃什么晕车药,克服一下就过去了,日后在部队考验多着呢,别人能吃的苦,咱也要咽得下,这点困难就堆裆了,枪一响还不得吓尿裤子了,熊兵!”
孙海林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撞墙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