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国,人们出门不再“路漫漫其修远兮”,天上有飞机,海上有轮船,地上有高铁,家家有轿车,出行十分便捷。然而,上个世纪九十个年代的人们出行,只能乘坐公共汽车、绿皮火车两种交通工具,速度特别慢。当时我就想,要是每家都有一辆县长坐的北京绿吉普该多好,脚踩油门屁股一冒烟,百八十里路嗖地就到。
深夜,我们怀着对故乡和亲人的恋恋不舍,登上远赴宽甸的闷罐火车。之前,由于很多人没坐过火车,脑海中并没有舒服和遭罪的概念。钻进车厢后,大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车厢里不仅没有灯,而且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用手电一照,地板上还散落着煤渣,根本没法住。
然而苦归苦,但闷罐车还得坐下去,就像选择从军一样,明明知道部队纪律严训练苦,却积极主动报名,有的甚至连续应征多年才圆了参军梦,因为军营是实现人生梦想的舞台。接兵干部似乎经常坐闷罐车,脸上见不到一丝不悦,笑着对我们说:“若问乘坐闷罐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大家要向革命老前辈学习,敢于向艰难困苦挑战!”在接兵干部的指挥下,我们放下背包,找来扫帚把车厢打扫干净,然后铺上被褥,开始享受“软卧”待遇。
在火车开动前,接兵干部一再叮嘱我们先去厕所,火车一旦跑起来,若有了内急,解决起来很不方便。大家跳出车厢,到角落里方便。一个老乡肠胃不好,到附近的煤场方便,刚脱裤子,车头响起汽笛声,吓得他提着裤子往回跑,要不是速度快,差一点丢到火车站。
哐当、哐当,火车的律动伴着心灵的律动,开启了奔赴远方之旅。我们躺在“软卧”上心事重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以言表的离别伤感,有的新兵还掉下眼泪。
接兵干部为排解寂寞,出了个主意,大家轮流讲故事,每个人都要讲,排好队,提前准备,看谁讲得精彩。我讲了一段杨子荣智斗座山雕的故事。讲着讲着,我发现车厢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以为大家听得没劲都睡着了,就停了下来。
躺在我身边的潘雪平问:“怎么不讲了?”
我说:“大家都睡了,明天再讲……”
我的话还没说完,大家呼啦一声都坐了起来:“谁睡了,我们都在听!”
“报告,我要上厕所!”就在大家聚精会神听我讲故事时,火车开动前因上厕所差一点被丢下的那个新兵再次内急。接兵干部把车厢门打开一个小缝,让两个膀大腰圆的新兵抓着他方便。或许因为紧张和天气冷的原因,他蹲在车门口怎么方便不出来,冻得屁股失去知觉。
那一夜,大家睡得很香甜,此起彼伏的鼾声压过隆隆火车声。而我则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并不是毫无倦意,只是车厢里的臭脚丫子味太难闻,眼睛刚闭上,怪味就钻进鼻孔刺激中枢神经,实在挺不住,就把被子蒙在头上胡思乱想。
“报告!我恶心想吐。”大家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到车厢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喊。我睁眼一看,是身边的孙海林在“作妖”。他用手捂着嘴想吐又吐不出来,不想吐肚子又翻江倒海,整个人处于眩晕状态。
我踢了他一脚,挑逗说:“登车前你不是让我买晕车药吗?咋的,要给我做‘洗胃’示范啊!”
孙海林脸色煞白,无心同我斗嘴仗,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扣在脸上,本以为能抑制呼吸减轻晕车反应,哪曾想加快“直播”进度,片刻功夫便涛声依旧。接兵干部在车门口腾出一个空位,对大家说:“谁晕车主动到车门口睡,这才哪到哪,以后上了坦克,让你们吐个够,那滋味才叫爽!”
第二天,大家睡到自然醒,直到肚子饿的咕咕叫,才从“软卧”上爬起来。车厢里没有水刷不了牙洗不了脸,我们只好把水壶里的饮用水倒在毛巾上,简单地擦了把脸,算是迎接新一天的“沐浴”。吃的也很简单,面包、火腿肠、咸菜。家里条件好的新兵,出发前带了烧鸡、猪头肉等熟食,每人分一块,吃得直吧唧嘴。我只吃了根火腿肠,怕有了内急,遭遇老乡昨夜在车门口入厕冻屁股的一幕。
闷罐火车的速度不是很快,有时要停在小站加挂车厢或给快车让道。因是临时停车,时间不固定,不能下车,大家把车门打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火车停留在沈阳站已是次日中午,时间长一些,大家终于有机会下车活动一下筋骨。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很多人眼睛都瞅直了,有的查楼层,数到三十层时,惊讶地问接兵干部:“这么高的楼爬着上去,还不得累吐血?”
接兵干部笑着说:“一看你就是从农村来的,人家坐电梯上楼,一按电钮嗖地就到!”
“要是把家安在沈阳该多好,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人有的时候经不住诱惑并非是件坏事,一旦眼界大开,梦想和愿望就会插上翅膀往高飞。见到沈阳的第一眼,我就产生了将来复员不回县城,把家安在大城市的想法。多年后,当我一路打拼将家安在长春,陡然间意识到,其实梦想就是动力火车,它会带着你翻山越岭直达目的地。取得事业上的成功,外面世界多姿多彩的诱惑功不可没。
“大家都起来,下面有请吕刚献歌一首!”接兵干部话音刚落,大家把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吕刚身上。他会唱歌?我差一点笑抽了。在学校读书时,我和吕刚就认识,他别说唱歌了,一紧张说话都断句,这不是“歪嘴婆娘照镜子——当面丢丑”吗?就在我迟疑之际,吕刚居然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亮了起歌喉:“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啊,家家团圆会啊,老的给少的拜年……”
“他唱的不是情歌,是二人转,而且词儿也不对,哪有老的给少的拜年的,胡扯!”沉寂的车厢被吕刚的搞笑演唱搅炸锅了,大家乐得前仰后合,直捂肚子。
我问接兵干部:“首长,你是咋发现这个特殊人才的?”
接兵干部用手捂着脸,无奈地说:“我到他家去家访,问有什么爱好,他跟我说会唱一百多首歌,没想到他是个‘二把刀’,把我给忽悠了……”
不说不笑不热闹。在那个文化生活极其单调的年代,我们靠讲故事、演小品、说评书,将枯燥乏味的旅途生活点缀的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