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之前关于家的记忆还是很深刻的,父母常年在外,郎乔和祖母一起生活。
普普通通的三居室,阳台上的绿萝,实木家具和满墙的书,一些小时候不曾在意的画面像打散的碎片留存在郎乔大脑里。
郎乔还小的时候,父母偶尔会寄信回来,祖母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实木靠椅上读给他听,问问他们健康安否,郎乔个子长没长高,祖孙二人过得如何,信封里还夹着一叠生活费。
每次问祖母,祖母也说不出他爸妈到底是做些什么的,工作需要保密,包括对至亲的家人。
后来来信断了,生活费也没再寄来过,郎乔年幼时瘦的像一根小葱,祖母一个老人频繁走在街上寻求些帮助,周围只有寥寥的路人。
附近的住户能搬的都搬走了,上面的人来过,通知居民异变导致大量生物发生变异,住在这里不安全,所有人都要集中向安全区迁徙。
原本兴盛的城市变得荒芜下来,祖母却不愿搬走,她总期盼断掉的书信能有重连的那天,守着这个家就不会散。
后来在一个午后,祖母在街上拾荒,被路边猛然觉醒异能的异能者暴动误伤,当街毙命。
这附近留下了不少不愿意搬走的居民,留下的许多人里,她成为了最不幸的那个。
留给七岁的郎乔的只有,“你祖母去世了。”几个空洞的字眼,甚至没能看到祖母的遗体,大人们以怕他会留下心理阴影为由直接处理了尸体。
小郎乔在空房子里守了三天,小小的豆芽一样的小孩,饿的干巴巴的嘴紧抿着,上面派来收容孤儿的工作人员把他抱起来,像抓走了没人要的小猫小狗,随着车子去了未知的地方。
异变的缘故导致了太多的非正常死亡,孤儿流浪儿的数量很多,福利院收容所的管理在匆忙的建立下并不完善,很长一段时间里,郎乔都周转在各个收容所。
后来一家福利院收留了他,在那里吃不饱也饿不死,所有孩子们都被集中管理,每天接受生存教育和严格的身体训练。
一切对于一个刚刚丧失了亲人的孩子来说都难以承受,训练真的很苦,宿舍里每天充斥着哭声,郎乔坐在空荡荡的床上,看着床单发呆。
当时被带走的太突然了,他都没能拿点家里的东西当做念想,祖母的眼镜,爸妈的信,他的故事书,什么都没拿走,留在回不去的家。
郎乔在福利院长到了14岁,个子高高的,还是很瘦,从脸颊到脖颈的骨头撑着薄薄的皮,面无表情时像一片带刺的飘叶,捏不碎,碰不得,嚼不烂。
福利院的严格教育让里面的孩子在成年前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为异能的觉醒做些准备,七年间郎乔一天也不曾落下。
他即将年满十四,福利院不会再收留他,想在外面活下去必须有能力,郎乔等待着自已闯荡社会的那天到来,结果比独立先到来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郎乔还记得那天是阴天,清晨云黑压压的浮在天上,男人戴一副无框眼镜,身上是黑色的夹克,整个人清瘦挺拔,不难看出是练家子,但身上有股书卷气。
那个人自称邵书群,福利院的院长叫他邵先生,据那个人所言,他是郎乔父母的前同事,生前与郎乔父母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如今退休了,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有同事亲友的遗孤,培养他们,给予更好的教育,让孩子们能够在末世中维生。
郎乔不觉得天降贵人的好事会落在自已头上,他与邵书群也不过一面之缘,对他话语的真实性也无从考究,但还是同意和他走了。
反正早晚也是离开福利院自已闯荡,邵书群说是父母的同事,如果是真的,或许就离父母生前的消息近了一步,大不了觉得不对劲就跑。
中型SUV载着郎乔和他单薄的行李驶离了福利院,来到了邵书群由单位分配的家。
老式的楼房没有电梯,楼体内经过变异体清理后甚至有些破旧,但这一整栋楼都属于邵书群。
郎乔跟着邵书群上楼,好多楼层间的大门都敞开着,许多男男女女住在这里,看见邵书群会叫一声“老师”。
随着邵书群来到一户房子,客厅里还算整洁,走到书房却有些杂乱,大量的文件堆在角落,宽敞的书房被填的很满。
邵书群走到书柜前,从顶上的甲板拿下了一块相框,擦了擦表面薄薄的灰尘递给郎乔,开口道。“郎乔,这是我和你父母的合照,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郎乔接过相框,看着里面微微泛黄的相片,相片里的三个人穿着相同的白色实验服,形容飒爽的女人站在中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眉眼英气。
左手边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清瘦俊逸是年轻时候的邵书群。
右侧的男人脸颊偏向站在中间的女人,面带笑容看向镜头,浓眉星目和郎乔有几分相似,气质更显温和。
相片左上角写着一排清隽小字:邵书群,徐菲,郎明云。
没有拍摄者,也没有拍摄地和日期,郎乔小时候只知道父母的工作需要保密,父母在身边的日子他还年纪尚小,对父母的记忆越长大越模糊,此刻吻落在这张旧相片上。
邵书群把照片送给了郎乔,带着他去一间空房间,自此郎乔住在了这里,身边还有了邵书群收留的好多师兄弟。
邵书群是个严格的师长,身边收留的孩子要比外面收容的孤儿付出更多的努力。
身体的训练,格斗的技巧,武器机械技术的掌控,极端环境生存的能力,包括觉醒异能后的异能引导。
邵书群似乎希望即便没有异能的佐助,孩子们也有自保的能力,郎乔同样认同这份理念,训练总是积极,足够刻苦。
邵书群待他们亦师亦友,少年间的氛围也友善,郎乔渐渐也有了说得上话的同龄人。
觉醒异能是在十五岁的年末,临近春节,即便是末世后这样紧迫的环境也比平常要热闹些,楼里的女孩们做了几个红灯笼挂在大门口。
郎乔清早醒来就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坚持住了每天的训练,一整天他都没什么胃口,午后回到自已的房间躺在床上。
那张父母的照片被他夹在床头的书里当做书签,郎乔看了会沉沉睡去,长久以来压抑的,封锁的思念融进梦里。
梦里有几岁时父母还在身边时的画面,或许是真实发生过的,郎乔也记不清了。
祖母平日躺着的那把摇椅在空房间里吱呀呀的响,书信纸张在茶几上烧成了灰,郎乔睁开眼,眼角无知觉的潮润。
没能带走一点遗物是郎乔的遗憾,在这个世界上他什么都没有了,父母,祖母,他们的家和回忆的点滴,都会随时间流逝被淡化遗忘。
沉默寡言和自强背后是难以填补的深壑,人有限的实体内却能掏出莫大的空虚。
他的身体发烫,发了一场昏沉的烧,午夜的窗外亮起几小把花火,师友们在楼下放自制的烟花,灿然的光亮中焕发出温热,郎乔默默睡去。
再醒来时不出意外的觉醒了异能,在此之前邵书群就为他们上过异能相关的课程,譬如如何确认觉醒异能,异能的属性,实验异能的安全性。
异能者会对觉醒的异能有一定的感知,郎乔将这些记的滚瓜烂熟,实验的目标是床头的那本书。
意念集中后,手掌之下的书本凭空消失,随着精神的控制又再度出现。
觉醒异能后重要的就是尽快进化升级,三级以下的异能能发挥的威力在面对强者时不足以自保,邵书群教给他们大量的书面知识,真到实践还是要靠他们自已。
郎乔向邵书群交了底,提出自已想出去闯荡的想法,邵书群没有阻止他。
在邵书群看来,郎乔足够踏实沉稳,做事也懂得考虑后果,他能教的都已倾囊相授,帮不了郎乔什么。
自此郎乔便开始自已在外面闯荡,离开大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循着旧址找回原来的家。
离开家时他才七岁,一路都在车里记不得路,只记得地名,再次回到这里一切物是人非,周围荒无人烟一个人也没有了。
好在还算幸运的是在已经破败不堪的老楼里找到了家人的遗物,郎乔挑着能带走的收进空间里,此后才算真的上路。
一个人闯荡的生活有危险也有快意,郎乔独来独往,经常跟着各路刀尖舔血的佣兵团组建临时的队伍,完成任务获得丰厚的报酬,郎乔领完就消失。
出野外任务很危险,但收获的能量晶核被吸收后实力提升的飞快,郎乔有实力,还是个空间系异能,很多佣兵团都想要拉拢,有一个这样的队员对小队整体的帮助很大。
郎乔并不理会旁人的拉拢,但人心就是这样,资源有限任务又危险,身边的人不是友便是敌。
虽然不是有意结仇,但郎乔仇家不少,郎乔自觉已经出师,不想给邵书群惹麻烦,凡事都是自已扛,直到那次野外任务获得了融古草。
模糊了一些信息,挑着能说的讲给元听,元趴在石床上消化着郎乔的过去,这些真实的事迹不如绘本有趣,郎乔讲起这些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元现在也知道的,人类是复杂的生命体,像变色龙擅长变换颜色隐藏行踪一样,人类擅长隐藏情绪。
人类能够制造甜蜜也能创造悲剧,存在本身的戏剧性就足够有趣,元只认识郎乔一个人类,活生生的个体在面前,每天相处在一起,打破了一些未知的神秘。
“乔,你现在想做什么吗。”元抬了抬被肉肉压住的腿,看着坐在对面的郎乔。
他想的很简单,肉肉需要养伤,他就给肉肉安全的环境,大花需要吃饱肚子,元就喂养它,郎乔又需要什么呢。
郎乔没太懂元的意思,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
元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翻身坐了起来,又问道。“你想不想吃好吃的?还是想变成森林里最强的?有想做的事可以和我说。”
“你要我提要求吗?”郎乔看着头发卷卷有些蓬乱的元,只看外表元要比他年轻的多,但郎乔已经习惯,不再用外表去衡量面前的家伙。
元点了点头,看到郎乔不解的眼神,郎乔问他。“为什么?”
元很少思考为什么,时间是顺时发展的,他眼下怎么想就要怎么做,抛开为什么他就能更快得到结果,但郎乔现在问他为什么,或许是此时此刻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大花,肉肉,和你。”元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家伙,想了想回答道。“我都喜欢,想要你们活很久。”
郎乔眼睛眨了眨,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火影下颤颤,没什么反应的垂下眸。
温暖的空间,四个活生生的个体,只有他一个是人,什么又是喜欢呢。
无法用人的标准来衡量面前三个生物的喜好憎恶,所以也无法理解对方口中喜欢的含义。
郎乔笑了笑,看向坐在石床上的元,不知道心底莫名升起的一丝悲哀从何而来,或许是难得的想起了许多往事所以有些感性,但元说喜欢他和大花,肉肉,郎乔也感觉愉悦。
慢吞吞的点了点头,郎乔想了想说道,“我想变强吧。”
元追问道。“变得有多强?”
“强到能保护想保护的人,能守住很多东西。”
元听着郎乔的回答,有些愣神的看着面前的人,非要这么说的话,元也是这么想的。
当拥有了越来越多的事物后,想守住的东西也变多了,他的心也变得迫切起来。
昏黄的山洞里,元躺下翻身滚了滚,不小心压到了肉肉的尾巴,肉肉恼火的压在元腰上。
元没理会撒气的肉肉,在石床上空出位置拍了拍床面,看着郎乔道:“好,上来睡觉吧,明天我们就去变强。”
郎乔坐在石椅上没动,看着面前三个动物,半晌后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悠悠的起身走到石床边轻轻坐下。
午夜清凉的风吹进山洞,吹不散火把燃烧的温度,和躺下后拥挤的包裹感。
身上有动物贴住身体的触感,耳边是另一个人清浅的呼吸声,郎乔望着黑黝黝的洞顶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