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鹤知有几日没有回府了,一进门,就让楚云把药给鹤轩拿过去,自已并没有去看鹤轩,而是去了母亲建宁公主房里。
父亲童飞离府去边郡已经有些日子了,尚未有归期,府里事务,都是母亲在打理。这些日子,童鹤知一直在都察营查关越飞被杀的案子,难得回府,自然是要去看看母亲。
此时建宁公主已经用完晚膳,正在屋里掌着灯,习着字。
“娘,这几日,身子可好?”童鹤知人还没进门,浑厚磁性的声音先穿过房门,唤得建宁公主抬了头。
建宁公主,当年是先帝最喜欢的妹妹,皇家子嗣,婚配嫁娶,一向自已做不了主,建宁公主是几个公主里,生得最貌美的,打小就被惦记上了,求娶的王宫贵胄不知道有多少。先帝并不想把她远嫁,舍不得,便早早给择了良人,这就是童飞将军,可见在前朝,先帝倚仗童家,对童飞的拉拢牵制之心,尽人皆知。
建宁公主下嫁童家,童飞,自然是不敢再有别的想法,童飞为了天家颜面,也为了后院安宁,并未纳妾,这在王府后院中,实属罕见。建宁公主也感念童飞这份自持,两人感情甚笃,夫妻和睦,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上了战场,建宁公主也并未多说什么,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本来也是童家的本分,只是这童鹤知,她是真舍不得再送走了,对府里的鹤知和鹤轩,十分在意。
“我这身子,比你五弟的都好,这府上,只有你五弟的身子,需要你操心。”建宁公主听到童鹤知的声音,放下了习字的笔,笑着迎了出来。
建宁公主着了一身素青色的锦服,面若圆盘,眉眼精致,笑起来圆月弯眉,即便上了年纪,依旧肤若凝脂,说话自带温润沉静,是自小就养在宫里和王府里才有的气韵。
童鹤知进了屋,建宁公主便拉着他,让他看自已习的字:“怎么样?等你爹回来看我这字,是不是又有进步?”
童鹤知仔细看着那字,笔触细腻灵动,行云流水,点着头说:“娘,这字,改日我拿去让老师看看,右相的字,无人能及,让他指点一二,比我有用。”
“那就别叨扰右相了,他朝中政务繁重,前些日子我听说还病了一场。”建宁公主一边让身旁的明月姑姑倒茶,一边说。
“已经无碍了,我前几日在朝堂上还见了他。”童鹤知一边品茶,一边说:“娘,我听说暖山寺最近有姑姑在做祈福宴,阵仗不小,你要不要去那里,给五弟祈福,这每年春天,五弟的肺病,都要让人担惊受怕的。”
“你还知道暖山寺的事儿?你也有心了。这些年,鹤轩的身子,确实是我最揪心的。我看你近日繁忙不大回府,府中,事务也不多,明日我就差明月姑姑去打听打听,若是真有这事儿,这两日我们就动身。 ”
“那我安排府上的护院送你们过去。”童鹤知放下了茶,看着茶盏说:“娘,这茶不涩,回头让明月姑姑给我屋里送点儿。时候不早,我就不叨扰您休息了,我也回房歇着了。”
说完,童鹤知便起了身。
“娘,暖山可能还有点儿寒凉,祈福,可能得住上几天,让明月姑姑多带些衣物。”童鹤知到了门口,叮嘱了一句。
童鹤知一出门,建宁公主就对明月姑姑叹道:“这孩子,心里有事儿,从来不说,你看着他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整天嬉笑怒骂跑马圈地的,可眼尖心细着呢。明日你去问问祈福的事儿,收拾收拾行李,咱们这几日就去一趟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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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扫完院子,回了屋,看着叶南鹿还在看账簿,便加了盏灯:“主子,刚才府门外看见童大人了,我问他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他说还要继续查望春楼。”
叶南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说还要继续查望春楼?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的?”
“那我倒是看不出来。”谷雨回忆着。
“这望春楼,已经查过了啊....怎么还回头查。”叶南鹿抬起头,望着窗棂外,自语道。
雕花窗棂里,银色月光洒了进来。
“谷雨,距离半月,还有几日?”
“主子,还有七日,童大人好像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谷雨凑到叶南鹿身边低声说。
“还有不到七日....他居然还没找到线索?还要回头查望春楼?这方向不对啊....”叶南鹿眉心微蹙,心想,按照日子算,这时候应该是已经拿到嫌犯在都察营审了才对,这童鹤知什么情况,难道不会办案了不成?他应该没那么蠢笨吧....
“谷雨,你明日和程风,去望春楼拿账簿的时候,务必看看动向,看看都察卫的人,是不是又回去查望春楼了。”叶南鹿交代着。
早春的夜,格外清冷,叶南鹿披着氅衣走到了院内海棠树下,坐在白玉桌前,看着当空的一轮明月,他有些想念南州了,想念他的师傅陈青山和荣城的竹嵩岭了,在青山竹海之间,那是他生活过七年的地方,那是他的家,是他的心,是他情之所系的地方。他现在有很多话,想对师傅说,可眼下,他在海棠树下,形单影只。可他并不后悔来这趟北州,因为这是他等了很多年的机会,他终于来了,他有太多太多想宣泄和倾诉的东西了,可他不能说,他一个字也不能说,此刻,他还要把这条路走完,把这盘棋下完,他要等到回了南州,再跟师傅说。
翌日午时,程风和谷雨抱着账本回了南平王府。
“主子,都察卫真的回望春楼了,但是人不多,就慕白去了,我听说童鹤知午后也可能会去。”程风把账簿摊放在桌上。
叶南鹿心里一紧,觉得哪里出了问题,还有不到六日,童鹤知居然不紧不慢杀了个回马枪,他去了望春楼,而且大摇大摆地去了,这是要告诉谁?这是要给他叶南鹿什么暗示?叶南鹿,心想,明日,便不到五日了...
如果此刻童鹤知就在他眼前,他定要问问童鹤知:兄弟,你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就不按照剧本走了吗?你可要知道,如果你的棋要这么剑走偏锋,我也只能就着你的棋往下走,到时候,丢官受罚的可是你,不是我,我可不是诚心想害你,但你这做官不是怎么做的,差也不是这么办的,你到底是真愚钝,还是假无知?
叶南鹿在南州,算无遗策。
此刻他觉得,童鹤知要么就是不会下棋,要么就是绝世高手,要么....就是另有隐情,但不管哪样,他冒不了险,既然童鹤知下乱了棋局,他也只能跟着往下走了,他入的,是九死一生的局,他得先保自已。
叶南鹿蹙眉,捏了捏指尖,对程风说:“去办事吧。”
程风转身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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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望春楼。
一楼的茅房排起了队,几个下人和姐儿,都捂着肚子等茅坑,一个个表情痛苦,跺着脚,抱怨着。
刘丙在后堂有些愠怒地看着柳桃儿:“这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几个人,还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一个两个的,都吃出了毛病,赶紧让后厨查,到底吃了什么东西!这接二连三的,都是什么事儿!”
“刘管事,不好了,姜莲...姜莲病得厉害了,起了热,而且她说....她说....”一个姐儿慌慌张张跑到了刘管事跟前。
“说什么!?这一档子接一档子的事儿,赶紧说,姜莲说什么!?”刘丙确实有些不耐烦了,自从关越山死了以后,他正事儿没干几样,都在处理鸡飞狗跳。
“我...我不敢说,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姐儿低下头嗫嚅道。
刘丙跟着姐儿,去了姜莲房里。
姜莲起了热,面色赤红,额头上浸着汗珠,捂着腹部,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但是嘴里喃喃地说:“我知道是谁杀了关将军...我...我对不住关将军,我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声音很小,但足以让刘丙,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