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陈友德来到了颜三弟的卧房,来听取她的意见。颜三弟自早上见陈友德的态度已知再也拦不住陈友德纳妾的想法,起初是多有不愿的。但经过吴淳文给她筹划后,心思也就发生了变化。
“我知道你一心要再娶娇娘。若是不同意,恐怕你要恨我一辈子了。”颜三弟故作大度地说。
陈友德何等聪明之人,怎会不知颜三弟话中还有话,于是问:“那你的态度是什么?”
“娶小娇娘这事我不再干涉,也不阻拦。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两件事。”颜三弟也不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
“你且说来。只要能答应的必定答应你。”陈友德早已预料到颜三弟不会不吵不闹地轻易答应他再娶妻子。
颜三弟直截了当地说:“你娶小娇娘可以。但在我死去之前,这屋里我就是大奶奶。这是其一。其二,怕你有了小娘们后,就像当初你娶了我之后,用当年待谢舒琴一样的态度待我,你得答应将部分家财转移到儿子名下。并明确同意这份财产由我代儿子经营。经营所得归我们母子所有。”
这可真是商人的嘴脸。陈友德暗笑,好一对夫妻。到得头来,反成了生意场上的谈判。这可真是婊子自古无情,人前人后两张皮。
陈友德克制着内心的不满,甚至厌恶,沉吟片刻,道:“此事我都答应你。”
颜三弟见陈友德同意了建议,也就不愿在陈友德是否再度娶妻的问题上纠结。吴淳文对她说得没错,什么娶妻纳妾的,都由他去。只要能给你留下货真价实的财产,其他都不重要。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真正让你心安的,不是事业、不是地位,而是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有了这些,腰杆才能硬,人才能活得体面。
是的。对于幼时就长于风月之所的颜三弟,她深知财富的力量,也懂得人性的邪恶。纵使上一刻还在卿卿我我,下一秒就可能为了利益而丧命。她也知道,什么陈友德,什么娶妻,这都无关她未来的生活。包括一向和她有着鱼水之欢的吴淳文,在她的心里也是认定,等她人老珠黄时,他也不会再贪恋他。如今,之所以吴淳文贪恋她,不过还是图她的一些美色,以及唾手可得的财富。至于她图吴淳文什么?起初她只是为了保住自已低微的身份不被揭破,而与吴淳文苟合。后来,她渐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从此吴淳文成了她心中的一种慰藉,一种依赖,从他的身上索取除了欲望,似乎还多了点别的东西。但她也知道,与吴淳文长久厮守似乎是水中月,镜中花。
“既然答应了。就该当立下字据。俗话说,空口白牙一张嘴,不可靠。得是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才能算数。”
陈友德不置可否,转身离开颜三弟的卧室,独自回到自已的书房兼卧室中休息。次日,陈友德找来了邻里有名望的乡绅,一同见证,签下了留给颜三弟母子财产的字据。自颜三弟拿到了字据,对于陈友德娶妻不娶妻已全然不管。
说起陈友德之所以答应颜三弟的要求,一是不想在娶妻的问题上纠缠不休,他不想因此事而耽搁了他的打算。二是自从父亲跟他说起颜三弟与吴淳文有染开始,就不曾放下过怀疑。只是,多年来他们过于谨慎,也一直未发现他们露出马脚。甚至自已亲手安排的小厮,最终都没能听出一句有用的话来。所以,一直隐忍不发,静心蛰伏,期待抓住把柄后,给颜三弟和吴淳文致命一击。到时候,别说家产,怕是颜三弟得枉费了性命。
正统五年,媛清生下一子,取名陈道生。道生长得眉清目秀,大有陈友德幼时气象。陈友德好生欢喜,对其疼爱有加。这可惹得了颜三弟眼红,处心积虑想要将道生谋害。奈何媛清照顾得紧,颜三弟一直无从下手。自生下道生后,陈友德对媛清更加疼爱,对颜三弟母子的关心也更为淡薄了。
正统九年,陈友德不幸染病,卧床一年有余。后延医问药,命是保住了。身子也渐渐空了。大夫说这都是陈友德青年时酒色过度,加之自宣德八年起一直苦心经营家业,身子已经空了。
陈友德身子日渐衰弱时,时常想起父亲陈源临终之前的交代,交代他一定要远离颜三弟。说她是个不祥的女人。还要他多加提防颜三弟会有害人之心。也曾要陈友德休了颜三弟。如果实在不忍休妻,就要多点防范之心。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父亲临终的遗言深深地扎进了心里。
已感觉到油尽灯枯的陈友德,念念不忘父亲临终前说的话,一定要将颜三弟是否与吴淳文媾和之事查个明白,好除去这个会威胁到儿子道生和妻子媛清生命的祸害。
原来,自从媛清自正统三年嫁入陈家,直至正统十年离世之前,陈友德对其恩爱有加,毫无浪子之态,二人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特别是在其染病期间,更是日不离身,夜不宽衣地服侍着他。这也使得陈友德感受到自妻谢舒琴殒命后,再也不曾感受到的家庭之味。而颜三弟却托言说屋中已有媛清日夜照顾,她插不上手,还要照顾儿子,极少对陈友德有所服侍。令陈友德悔恨起年轻时的放荡不羁与不知事来,以至于双亲郁郁而终,结发之妻谢舒琴殒命。
正统九年季秋,身体已大有恢复的陈友德,放心不下家中的生意。便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开始忙碌起来。忽一日,陈友德假意说要上北平谈一笔买卖,要离家数日。
颜三弟本就因陈友德长期卧病在家,已有许久不曾与吴淳文私会。闻得陈友德要离家数日,好不容易在煎熬中过了两日,不见陈友德回来。想着陈友德是真的外出谈生意。便找来了身边的小厮,给吴淳文送了信去,要他夜里如旧来相会。
早已被色字蒙住心的吴淳文,也因久久未能寻得机会与颜三弟私会,心中早已难耐。这一接到了颜三弟身边小厮的书信,顿时心花怒放起来。焦灼不安,期待夜色早点到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天色已晚,他不及细心打扮就匆匆朝陈家走去。
已许久未曾私会的两人,一个像山中饿狼,一个似林中野狐。你亲我抱,你抱我搂。连宽衣解带都恨时光太慢。一个甜言蜜语说着相思,一个浓浓蜜意道思念。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多行不义必自毙。正当他们颠鸾倒凤到深处,风云涌动,疾风骤雨时,哐当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地踢开。一时间房门外亮起了数只火把。这一声响可惊坏了房中的男女。颜三弟腾得一个起身,不小心踢到了吴淳文的命根,只听得耳边传来吴淳文一声尖叫,疼痛地在床上打起滚来。
颜三弟此时已被吓去了七魂六魄,目光如死灰般地看着走进来的人。来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已经上北平谈生意的丈夫陈友德。
陈友德虽已有计较,当真看到这一幕的他,脸色变得铁青,本想要痛斥一番,见此情形已不想多言语,令家中仆人将二人扭送至衙门。交由衙门审理。
衙门里,堂官高坐于堂上,秉着抓奸抓双的原则,见跪地于堂下的男女,已然了解了所有情况。在经过一番审理后,堂官依据大明律作出判决,判处颜三弟和吴淳文鞭笞一百,流放岭南蛮荒之地,永世不得回归金陵。
堂官宣判后,原告陈友德又提出要求,请求堂官对其滴血认亲,为陈友德与颜三弟所生之子做亲子鉴定。在古代,医疗不发达的当时,滴血认亲成了最为合理也是最为可靠的方式。
堂官本欲出于伦理道德角度,无意满足陈友德的诉求。但见陈友德随后又说:“他怀疑与颜三弟所生之子乃是吴淳文之子。”
对于陈友德和颜三弟所生之子是否为吴淳文与颜三弟之子,在颜三弟心中早已有答案。因为,随着孩子日渐长大,神态与吴淳文越发地相似。也恰恰是因为如此,颜三弟才会从一开始的对吴淳文的顺从到后来慢慢地依赖。吴淳文虽也怀疑,但未曾印证。今听到陈友德提出滴血认亲,一下又变得紧张起来。
后来,经过当堂验证,陈友德与颜三弟之子并非陈友德所亲生,乃是吴淳文与颜三弟所亲生。
得到这一印证的陈友德,强忍悲痛,当堂请求堂官找来纸笔,写下休书一份:
“原妾后转正室,娘家姓颜,夫家陈颜三弟,违背三纲五常,违背人伦,犯出妻之条,与故友吴淳文通奸,特立休书一封。其子陈文生非亲生。正统三年所立家财的文书作废。”
休书写完,陈友德将休书交给堂官。堂官当堂宣判陈友德所书休书有效,并遵循大明律,对颜三弟、吴淳文鞭笞一百,流放岭南。受刑流放的颜三弟与吴淳文对陈友德怀恨在心,最终颜三弟于正统十一年春卒于岭南。吴淳文流放后偷偷跑回金陵,悄悄带着与颜三弟媾和得来的儿子苦熬过日。
正统十年夏,已届油尽灯枯之时,陈友德交代妾室媛清,深情地告诉她,这些年来,感谢她为这个家的付出,并嘱托其不能一起到老,死后也当同穴。并懊悔地对媛清说道:“此生愧对父母,愧对舒琴,也对不起卖唱的女子。等我走后,你安排风水先生将舒琴的坟迁回到陈家祖坟来,与我一同葬在一起。生前愧对她,死后当弥补。待你百年后,也葬我身旁。这一生太短,若我有来世,一定弥补你。”
正统十年秋,在陈友德弥留之际,嘱咐何媛清,待他离世后,可将家财转卖,用以好生抚养道生长大成人,一定要教他远离浪荡之子,修身养性,博取功名,光宗耀祖,以弥补他此生的遗憾。另取一小部分家财赠给卖唱小姑娘的娘家。
陈友德撒手人寰后,媛清秉承了陈友德临终的交代,转卖了家业,开始在家教子,谆谆教诲,切不可染上风流之病,定要他潜心修学,博取功名,也好让其子道生弥补其父此生的过错,给陈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其子道生深受教化,自幼勤学,远离污浊之地,侍奉母亲,其行其心可感天地。
成化十年,道生高中进士,后官至吏部右侍郎。其妻媛清因恪守妇道,虔诚教子,于成化二十年,由当地乡绅上表,朝廷表其功,为媛清立了贞节牌坊。成化二十二年,何媛清寿终正寝。陈道生按母亲的遗命,同陈友德葬于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