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钲的声音不算难听,但传到耶律休哥耳中相当刺耳,他并不希望收兵,他想看到的是援军冲锋助阵!
只是身为战士,当以服从军令为第一要务,况且他还是宗室老将,不可能违背皇帝的命令。
说一千道一万,即便再不情愿,耶律休哥也只能宣布全军撤退。
除了这边,还有一队辽骑在旁边小道经过,一路跑到沧州城下令收兵。
听见声响,正在攻城的辽军中有人庆幸自已没有战死,有人不甘的望向这座仅差一步就可以攻破的坚城,却也只能随着人流快速离去。
在撤走的人潮中还有耶律宏寺和詹瀚哒洱麻二人,唯独不见耶律車,因为他的人头正被袁继忠挂在枪杆上炫耀。
浑身沾血的各位将军都在请示崔翰乘胜追击,然崔翰不允,原因很简单,只需要朝四周看一看,整个城内还能作战的士兵已不足五千,辽军虽败,却还有十多万人马,真追上去怕会翻车。
另一战场上,田重进见辽军大队败退,因为本部人少而没有选择阻拦,只是紧紧跟在身后,只等到了减水河边与水师夹击作战。
周围宋军虎视眈眈,辽军不敢停歇,哪怕慢走也得往前行军,等他们来到减水河岸时已经到傍晚了。
天色不算黑,辽军尚能看到河中有数不清的小船,上面站满了挽弓的宋军弓手,对准的就是让他们通行的冰面,这意思很显然:想去河对岸?那就带上几根弓箭再走!
为了尽快援救耶律休哥,第二波援军也是轻装简行,没带床驽、投石机等重物,除了站在岸边射箭之外没有其他办法能针对水军,所以南岸的辽军能活下去多少全凭自身造化。
“这…这怎么过去啊?”
辽军士兵都在思考这一个问题,当中有人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他们宁可成为俘虏也不愿意再拿生命冒险。
有将领用马鞭抽着、喊着让他们起来,但用处不大,有一士兵被抽打的疼了,怒从心中起,直接开呛:“你们有马,你们能跑过去!我们这些没马的怎么办?!你能把战马让给我吗?!”
自已的威信收到挑战,将领更是气愤,要不是旁边人拉住他已经把这士兵砍死了。
这时,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纵观全局的赵景派遣一骑过来,朝辽军喊话:“大宋监国大臣,晋王殿下亲令,凡放下武器投降者皆免死!放下武器投降者皆免死!”
此情此景恰如当时李重贵的遭遇,赵景来这一出当真有雪耻的意思。
闻言,辽军士兵以及民夫的议论声瞬间放大,很快就有人丢了武器,高举双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后来随着田重进部的到来,压力攀升,越来越多的士兵与民夫选择投降,即便是将领喊话威胁也无济于事。
耶律休哥回头凝望赵景,似是要把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再转回头来,振臂高挥:“大辽勇士们,我族自太祖开始便是勇气与坚韧的化身,在契丹的语言中辽代表什么?辽代表镔铁!
何为镔铁?镔铁就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今日且随本帅一同跨过前方那百米炼狱,回家!”
尽管口渴难耐,尽管身心交瘁,耶律休哥依旧强撑着精神,挺直腰板对周围辽军发动激励。
而他确实不愧为辽军的定海神针,仅仅是这一席话语,刚才还垂头丧气的辽军士兵前后抬头,握紧手中武器而同声高亢。
“勇士们!随我冲锋!”
言出法随,耶律休哥第一个朝着冰层靠近,耶律斜轸、耶律宏寺、詹瀚哒洱麻等一众将领接二连三策马随行。
基层士兵见元帅、各级将领身先士卒,他们亦不愿落后,哪怕靠着双脚也得跟过去!
见此情景,赵景身边的旗手利落打旗,犹如连锁反应,两旁水师、身后的田重进部同时发动攻击!
两旁箭雨不断抛射,跑在最后的辽军士兵被田重进部肆意砍杀,这般情形下所有人都咬紧牙关,哪怕恐惧到泪水挥洒、心跳加速到将要猝死的程度,他们也未曾有过停下奔跑的念头,只因他们想要活着,想要回家……
宽约三十五米的河流变成了血腥的战场,原本雪白的冰层仅在眨眼过后就被冒着热气的鲜血染成了鲜红,多少士兵中箭;多少士兵被同僚撞进了河中溺死,没人知道……
前前后后快两个时辰,宋军的箭矢基本都用光了,随着最后一个士兵踏入北岸,渡河战役宣告结束。
后背中了两箭的耶律休哥转头,他的视线不甚明朗,像是在看河中漂浮的尸体;或是在看远处的赵景。
总之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沉默着加速撤退。
“殿下,田将军询问是否要过河追击?”
听见士兵的询问,愣神儿的赵景收回眺望的目光,微微摇头。“穷寇莫追,只需派探马过去,确保辽军彻底离开沧州境内就好。
再将水中尸体悉数打捞,莫要污染了河流,这可是百姓生存的依仗。”
“是!”
士兵虽疲,但精气神爆满,讲话的音量也中气十足,可见此战的胜利带给宋军多大的鼓舞。
等到辽军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赵景方才敢下马,用双脚感受着土地的温度。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感受到双手到底出了多少汗,双腿到底有几分发软。
他来此满打满算仅有三个月,就要面对刀锋抵住咽喉的窒息感。
开战以前的他颇有自信,以为自已能运筹帷幄,但开战之后却被实实在在的上了一课,战局瞬息万变,意外随时随地都能发生,若非军士敢于死战,此战结果犹未可知。
赵景捶打胸口,想让呼吸顺畅些,这个举动却把身旁护卫吓了一跳,赶忙询问他身体可有不舒服?
赵景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此战,我军可大胜?”
护卫虽有迟疑,但还是神采飞扬的回答:“殿下,我军当然大胜!辽狗发动三十万人,消耗辎重无数,不仅没能攻下沧州,反倒尸横遍野,大败而归,就连耶律休哥都成了丧家之犬,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
“是吗?”赵景轻叹,转头遥望那边的沧州城。“总算没辜负战死的英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