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又是一个艳阳天。
“韵芝,这一大早火急火燎招我来,又不下马又不进府,杵在这路边,这是为何?”
司马彦霖一袭窄袖白衫,外披一件墨绿锦袍,面如冠玉,优雅地不疾不徐言道。
他故作愠色,双手负在身后,嘴角却微微上扬,用手掌拍了拍白马的额头。白马如见老友一般轻轻蹭他的身子。
“不爱进,就不爱进!崔老夫人见到我又要像我家老奶奶一样训我没规没矩。”
关韵芝嘴里嘟囔着,翻身下马。
司马彦霖无奈摇摇头,爱怜地敲敲关韵芝的脑袋:“冥顽不灵。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我?”
司马彦霖的母亲和关韵芝的母亲生前是京都贵人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他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性情相投缘,情如同胞兄妹,行事交往毫无顾忌。
“我长这么大,没求过哥哥你吧?”
“当然,你不用求。你那长枪一舞,吓唬得我什么都给你。”司马彦霖略带揶揄的口气。
“去去,给三五亩良田与我,如何?”韵芝不顾他的打趣,英气逼人的大眼睛努力扑闪扑闪,故作可怜状。
“什么?田?做何用?”彦霖这下有些吃惊。
“我不管,反正你给我,有大用!”
关韵芝没有理会彦霖的惊诧,对着关文叫到:去把清也姐姐接过来。”
“是。”关文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上马,一骑绝尘,很快不见踪影。
***
清也家的小院,芙蓉枝上吐了新叶,两棵柿子树也不落后,争相发着嫩芽。
杨氏把院子里残了一冬的枯枝败叶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把吃饭用的小桌子搬了出来。
阳光下桌子看不到一丝污垢,四周摆上了四把小竹椅。很久不用的小黑瓦炉也摆上了桌,生起了炭火,一把能装半升水的泥壶正咕嘟咕嘟煮着老茶梗。
不管关韵芝能不能帮她找到田,清茶淡饭总要招待人家的。
清也没有和母亲提及昨天之事,只是提了一句想喝茶了。母亲就尽自已所能,给孩子营造了一个简陋的“小茶台”。
茶的清冽香气盈满院子。
母亲和樱儿推着展白去村里土郎中那针灸按摩,家里就剩下她一人。
清也坐在桌旁,手握茶杯,闻着茶香,表面镇静心里实则心猿意马。
日上三竿了,还不见关韵芝的动静,该不会大小姐给忘了吧。
实在坐不住了,清也出了院门。刚来到岔路口,就见尘土飞扬,马蹄声嘚嘚响,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
来者正是昨天送她回家的侍卫关文。
“林小娘子,我家主人有请。”
林清也喜出望外:“请关侍卫稍等。”
转身去灭了炉火,又带上院门。
“谢过侍卫,请带路。”
关文把她带到崂山村南边的崔庄里。
远远看到一大片油菜田前。
关韵芝一袭红衣似火,身边一个高大的男士手牵一匹白马。
“清也姐姐,这边,快来!”关韵芝看到林清也的身影,挥舞着双手,欢喜雀跃。
司马彦霖顺着韵芝的声音望去。
关妹妹天性善良、为人豪爽不拘小节。结交的朋友各色人等、三教九流,但凡事有分寸,从不出格。
时常也被人骗过些小财,倒无伤大雅,全当乐善好施。不过这开口送田还是第一回。
他倒要看看是何方人氏,令妹妹失了分寸。
是她,山野里挖笋的小娘子!难道是她要?
她又是怎样认识韵芝的?
司马彦霖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那日野竹林,自已离她虽有点距离,但自已眼力极好,不会认错。
那曼妙的身姿却托起了重重的半筐笋,微微佝偻着腰。
蹒跚踱步的背影令他难忘了好几日。
后来他去过几次竹林,却再也没有遇到过她,心中平添了几分失望。
今日韵芝携友来,想不到竟是她!
司马彦霖不知所谓生出一丝心喜。
清也走近,到了韵芝身边。
好美的姑娘!乌发如云,蛾眉螓首,虽布衣木钗却难掩清丽气质。
盈盈秋水中一丝坚定的眼神仿佛看穿万物。
双唇有点发白,仿佛有些气血不足。或许,压在她身上的不只是那半筐笋。
司马心里竟然毫无征兆抽搐了一下,有些生疼。
“韵芝,这位是?”他尽力保持声调的不疾不徐,以防被韵芝这小机灵鬼发现端倪而取笑于她。
这声音传入清也耳朵,干净清澈富含磁性。
是那牵白马的男子。
他外着一袭墨绿宽袖锦衫,内衬柔丝白袍。
长身玉立,面容隽秀俊逸,如清风霁月,似笑非笑的眼如一幽碧潭,如美酒般令人陶醉。
好美的男子,看一眼就要晕倒的那种。
清也竭力控制好自已的面部表情,以免招人嗤笑。
“彦霖哥哥,快,这是林清也,我的干姐姐。”关韵芝兴奋得拉起清也的手,凑到男子面前,“清远姐姐,这是司马彦霖。”
“在下见过清也姑娘。”司马彦霖颔首行礼。
清也有些慌乱,行个万福:“奴家拜見司马郎君。“
关韵芝挨着清也耳朵嘀咕:“他就是我们今天要找的大好人。我娘是他的干姨母,不用拘束,叫他彦霖哥哥就行。”
“又在嘀咕我什么坏话?”男子居然宠溺地点点关韵芝的额头。
换别人清也觉得孟浪,但落在这个男子身上,一举一动皆是清风朗月。
“咱俩商量着把你绑着卖了去当倌儿,换糖吃。”关韵芝俏皮地回复。
“哈哈哈,调皮!”两人相互调侃。
一个红衣似火、热情明亮;一个云容月貌、儒雅风流。
好登对!清也心生羡慕。心叹富贵真是好东西,养出的孩子精气神就是不一样。
“彦霖哥哥你能拿多少田出来?清也姐姐这里有上好的种子!”关韵芝言归正传。
清也急忙道:“三五亩就够了,是租是租。”生怕别人误会她借情义贪横财。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谷种。
把谷种撒了点在自已手心。金黄的谷粒躺在她白皙的手上,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哦,田原来真是给她。她还善农事?司马彦霖有点震惊,自已庄上都是男劳力下田。
他接过韵芝递给他的谷粒。
司马彦霖出身当朝司马大世家。但讨厌趋炎附势、浮名虚誉,不愿官场斡旋,更痛心家族中同室相煎、骨肉相残。
成年后不顾父亲的竭力反对,远离自已的大家族和官场。回到母亲留给他的崔庄,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哇,这可是宝贝,就算是我爹,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良种。”关韵芝的喜爱溢于言表,她捻起几粒谷,放在手心揉了揉,“嗯,粒粒圆润饱满,还没有刺,不扎手。”
关韵芝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妇人,她跟着父亲游历山水,深入民间,识得桑桑五谷。
可不,进化了上万年,又精心培育了一茬又一茬。清也内心叹息:要知道我为了那块实验基地,丢了老命。
不过关韵芝这么了解谷物,这让清也觉得有些意外:“想不到妹妹识得谷子!”
“那是当然,当年我爹带着我在南方待了五年之久,南方很多地方种谷。我们一直住在农庄,和庄户人家同吃同住。”
“我最喜欢秋天的夜晚。明月高挂,大人趁月色在田里抢秋收,小孩子们在田里逮蚂蚱。我们跑呀跳呀,多晚也不肯睡......”
关韵芝手托下巴,眼睛望向田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脸上少了平日不羁洒脱,洋溢着恬静温柔。
她十六岁,和自已的妹妹同年。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尊贵的世家女还和穷人的孩子一起玩过泥巴,清也又添一丝惊讶。
她不仅对这个世家贵女多了一份赞赏,同时对素未谋面的关县令充满好奇。
果然只有经历过,才能共情同心。看来这位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能哀民生之疾苦,和他自已游栖于底层民间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个时代拥有众生平等的超前思想?清也萌发了要拜会拜会关县令的想法。
“都说关家世代清廉为官,您父亲更是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体恤百姓。咱有这样的父母官,真三生有幸啊!”清也由衷感叹。
“哈哈,姐姐谬赞。不过如果我爹听到,定会喜欢你的夸奖。”
“清也姑娘,庄子东边有水,那边的田方便灌溉,或许种稻更适合。去看看满意否?”
一直默默在旁佯装研究谷种,实则偷偷端详清也的司马彦霖那清澈的声音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