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北边几百里外的腾县。
天光刚微微亮，最大的粮食铺子后门处，一个着补丁的农户，带着八九岁的男娃，脚边放着一大袋粮食，他拦着一管事模样的人。
“管事，我这是今年的新米，你看……价钱还能不能再提一下？”
“这可比先前涨了，可别太贪心！就这么多，不卖就走！”管事一脸不耐烦。
他们家粮铺是最大一家，平日都是上千担的粮，哪里看得上这点？
要不是最近收成不好，哪里会收散户手里的粮食。
曹老汉呐呐半晌，急忙拦下他。
“卖，卖！”
最近秋收收成不好，地里的粮不多，他家还是小心照料才比别家好些，不然连粮税都交不起。
这紧巴巴的过了大半年，好容易攒点来换钱，价格也只比原先多个几文。就这，也是镇上给的最多的了。
他不敢再多说，生怕他们不收粮食了。
等伙计称重结账后，曹老汉仔细数了几遍，掏出一个小兜，把钱往衣服的隔层里小心放好，这才带着自家小子出门。
才拐过了拐角，远远就听见铺子前头有吵嚷声，铺子外头围了一层层的人，不少人拿着粮袋，互相推挤着。
“门开了！！”
随着这一声，铺子门板刚卸下，人群就蜂拥而上，挤进铺子去买粮。
老汉只出了铺子就唉声叹气的，现在更加。
男孩见了，不解：“爹，粮价上来了，咱就多些钱，不好吗，你怎的那么愁？”
“粮贱伤农，这贵了也一样。那钱，最后也没多少到咱手里。”
“哦。”
男孩有些心不在焉，他注意力全在铺子那头，他踮脚看铺子的热闹，快走过了还回头去看：“为什么大家都在买粮？”
曹老汉粗糙的大手摸摸他脑袋：“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缺粮。”
“那我们为什么要卖粮，咱家的够吃吗？爹，我们多留些吧，我想吃饱饭。”说着说着，男孩回头，略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曹家人多，两兄弟又都没分家，一大家子人加起来有十几个，一年到底，粮食上交，最后手里的也就够着不饿，吃饱那是过年过节才偶尔一顿。
曹老汉手一顿，只无声的看着一脸无知无觉的小儿子。
今年天旱，早几月他就觉不对了，每日精心捣腾地里的粮，然而还是不够。
前月，甚至听说隔壁县收成降了一半，没了粮吃还闹起了一场，最后有一批难民跑到了腾县。
两人穿过街道，街上依然热闹，摆摊的商贩，各种铺子依然如往常一样做着生意，浑然没看到街角处三三两两的难民。
他们脸上难掩疲惫沧桑，面黄肌瘦的，直勾勾的看着吃食，有人看不下去给了一些，接着就被其他难民围上了。
曹老汉视线收回来，嗓子里跟堵了什么似的，难受得说不出话。想到家中一大家子人，摸到铜板的手又收回来。
他给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呢？怎么帮？
他自已也没好到哪。
这头还没走出多远，身后粮铺爆发一阵惊呼。
曹老汉回头看，眼睛猝然睁大。
有人抢粮！
一个瘦得皮包骨的难民，瞅准了个刚买完粮出铺子的人，抢了粮就跑。
但是他饿太久了，没多远就被抓到，被那人打得半死不活。
曹老汉看着他前一秒还生机勃勃，下一秒就被压在泥里，眼神茫然灰败。
老汉下意识收拢了贴身的铜板，一手抓紧了小儿子，快步往家走。
“爹，爹，你慢点，我跟不上了！”
……
一月后
南塘郊外的一处，天刚亮，田边处的水渠边便有人劳作。男女老幼皆有，不足为奇。
但走近仔细一看，就能看出他们在捣鼓一个几米高的木架子。
其中一人面庞尤其稚嫩，在一群面颊晒红的庄户人家堆里实在扎眼。青年专心着手上的动作，不断尝试推动那木架子，口中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问题出在哪……”
不多久，他便急出了汗。
一老汉见了，唤了老妇去取干净的水来，递给他。
“大人莫急，这事急不得，先喝些水歇歇。”
这些人正是苏叶庄上的农户，她先前向郡守借了工部的人来造水车，这段时间都是在研制水车。
这里通往外界河流的水渠已经打通，现在只一个地势高，水上不来，不然以南塘水系发达程度，也不至于天旱缺水。
附近的农户也愁这个呢，听说他们有办法，便也时不时来围观捣鼓什么。这敲敲打打一个多月，做出个大家伙，也不知真有用不。
不过，事成了，他们也不用愁了，这是好事。这边离庄子远，偶有天气太热还有好心的村民送水给他们。
“多谢。”
心知自已操之过急了，水车如今已经造得七七八八，只最后一个问题他始终想不通，担心地里旱太久，影响收成，他略急了些。
青年谢过老农后，洗净了手接过竹筒，坐在田埂边喝水，视野中还是一片青绿，比起前些日子好多了。
苏叶察觉天气不对之后，发动了手下所有人轮流浇水，直至那木架子造出来。
直至日落下山，青年才随众人往回走。只他脸上仍是愁眉不展，回去翻了一屋子书，还是一无所获。
第二日碰上苏叶过来，两人谈论片刻。
“这里，不知为何总是行不通……”
苏叶看着那构造图头大得很，上头密密麻麻，青年却是记得每一处。
她刚摆手想求青年放过，却是想到了前世的理论知识。
“你试试这样……”
两人交谈了半个时辰，青年受到启发，越说眼睛越明亮。
“我明白了！！多谢叶娘子！”
说罢难得风风火火的跑出庄子，往田埂跑去。
没几日，水渠边爆发一阵欢呼。
“成了！！”
“这是真的吗，我不是晃眼吧！我们有救了！”
地势低洼处，水涌入木架子里，随着人力推动，轮子慢慢转动，水源随之缓慢输送往另一头。
几个小童见着清凉的水，不禁高兴的拍手欢呼。
“哦~有水了，有水了~”
小童时不时凑近，去勾了清凉的河水，互相泼水，欢乐的笑声脆生生的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