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祠内部穹顶高耸,大厅空旷,古朴的书架沿圆形墙壁排列,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古籍。
这些古籍按声、舞、阵三大类排列,带着明显的媚宗特色,李逸能够感知到,每本古籍中似乎都蕴藉着一股元气,看似稀薄,却极为浓郁和精纯。
他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锦帐春》,打开书页,立时被吓了一个激灵,差点将书扔到地上。
只见书页中,一个精美的元傀女子盈盈站立,在他面前开始翩翩起舞,一举一动,犹如前世的三维动画那般逼真。
元傀是道家专有秘法,以天地元气凝聚成人形,再以特殊手印封印于书中,使元气凝而不散,后辈弟子在翻阅时便如真人在面前传授一般。
李逸手忙脚乱合上书页,像是怕被人看到正在偷偷鉴赏某些东西一样,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四周。
这时,眉祠内莫名其妙吹来一股邪风,书架上的舞字类书籍纷纷翻开,刹那间数十位元傀女子婆娑飞舞。
李逸看得心惊肉跳,旋即明白,这是有人想看他出丑,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虚空躬身施了一礼,朗声道:“弟子自幼精神萎靡,失眠多梦,虚汗怕冷,实属精血两亏症状,还请这位神仙姐姐放在下一马,我们来日方长……”
穹顶上方传来几声娇媚的笑声,随后有女子怨怨说道:“来日,真没劲,不理你了。”
又有一股风儿吹来,翻开的书籍依次合上,那些元傀女子也慢慢消失在书中。
李逸抹了一把冷汗,小妆说上一届的师兄在祠内白白浪费了十天,莫非这位师兄还干了些不可描述之事,否则怎么会没脸呆在眉峰了?
李逸摇了摇脑袋,为这位师兄的光辉事迹,啧啧赞叹了几声。
他的目光在舞字类古籍上扫过,瑞龙吟,醉花间,踏莎美人,后庭花,解语花,光看这些名字,就能想象到里面的魅惑舞姿,这些舞技实在不适合他一个男弟子参悟。
在祠内逛了两圈,李逸在一个极不起眼的隐秘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边柜。
其他书柜都一尘不染,只有这个边柜上面落满了灰尘,没人打扫,没人注意。
李逸鬼差神使般打开边柜,看到里面有一封卷轴,条签上写着“浑脱”两个字。
还未打开,李逸就感觉数道猛厉的剑意扑面而来,直接冲进他的眉头,不停搅拌着他的脑浆。
李逸脑门子一抽一抽的疼痛,身体开始摇晃起来,眼神也越来越模糊,他闷哼一声,强行放下手中的卷轴,深吸几口气,调息了片刻,心神慢慢恢复了平静。
“卧槽,够猛,我喜欢……”
凌厉的剑意和头脑的疼痛不仅没有让李逸望而却步,反而让他喜不自禁,仅凭这些剑意,就能判断卷轴里的功法绝非凡品。
这就是缘分了。
除了阵法,媚宗的大多数功法都以乐器和舞技为依托,以各类兵器为介质的少之又少,无他,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兵器与媚宗的媚字直接不搭调。
杨贵妃罗袖轻舒,能迷死一大片人,可要是让她扛着狼牙棒上场,以她的体格来看,即使是甩着电眼卖萌,估计也得被当成金刚。
大师姐陈鱼宁愿拿根裤腰带做武器,都不愿意扛根棒子煞风景,而那个叫莫如的师妹倒是使用双锏,可人家是家传绝学,算不得眉峰功法。
因此,这幅卷轴被单独安置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也就有情可原了。
李逸盘膝而坐,引天地元气入体,使之充沛于四肢百骸,护住心神,然后缓缓打开卷轴,一手遒劲的字体闯入眼帘。
“眉峰第六代峰主欧阳朔训示,吾宗功法柔媚有余,刚劲不足,意境悠远,锐意不济,吾创浑脱剑舞补此缺憾。”
“后辈弟子当知,阳刚和力量非男子独具,吾等女子要柔可柔,要刚可刚,刚柔并济,乾坤生焉。”
卷轴慢慢打开,一个身穿男装的元傀女子昂然负手而立,如大宗师般渊渟岳峙。
忽地,那元傀女子拔剑在手,只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动作,眉祠内的气息却骤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剑尖撩起,元傀女子腾身飞跃,身姿旋转矫若游龙,剑气挥洒如骤雨疾风,刹那间祠内元气恣肆汪洋,大厅内响起雷霆般的剑鸣。
李逸盘膝坐于地上,两眼茫然看着那位神采飞扬的元傀女子,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从小修习影剑,再加上在藏书楼中翻遍了剑锋的基础典籍,他对剑法的领悟已有一定的底蕴,可浑脱剑舞却给了他焕然一新的震撼。
左旋右转,狂怪怒张,看似虚弱,却蕴含着雄浑的力量,看似柔美,却携带着凌厉的锋芒。
眉祠内,嗤嗤破空之声密集响起,猛厉的剑意落在四周的书架上,书架坍塌,古籍乱横,落在不知经历了多少代沧桑的黑色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斑驳的剑痕。
李逸眸中燃烧着狂热的兴奋,剑意劈开了他的衣服,刺入他的皮肉,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意识都沉浸到剑舞中,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懵懂状态。
对战技功法长时间的寻找和思索,使得他的潜意识就处于一种接纳状态,在遇到玄妙的剑技时,他的心神便毫无保留地完全敞开,像是一个男子张开双臂,深情拥抱魂牵梦绕的女子。
而那位元傀女子已经在卷轴中封印了千余年,卷轴甫一打开,她便如找到了知音,寻得了伯乐,以过把瘾就死的态度,将剑意和剑气彻底释放。
总之,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双向奔赴。
其实,眼前的局面异常凶险,若不是此前已用元气护住全身筋脉和心神,光是这些剑意和剑气就能让人身死道消。
李逸的元气下意识地随着元傀的舞动而流动,渐渐地他站起身子,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亦步亦趋模仿之。
最后,他仍感觉有所欠缺,似乎手中无物,不能表达他心中的所感所悟,于是他走到边柜旁,拿起那把拖把去掉拖把头,蹙眉看了两眼,竟然从拖把棍中抽出一把长剑来……
穹顶之上,守祠的四位黑袍长老看着少年如痴如狂的身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眉峰,第六代峰主欧阳朔可以说是一个毁誉参半的异类,曾经以雌雄莫辨的美貌长期霸占中州大陆美人谱头名,中洲大陆万千男子为之倾倒。
问题是,她不光能迷倒男子,就连那些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也被她迷得寻死觅活。
据说,在全盛时期,欧阳朔曾经登过昆仑山,闯过辟雍学宫,踏过芥子庙,以一已之力搅动得半个天下惶惶不可终日,几个国家的国君甚至为了她大动干戈。
到最后,欧阳朔心灰意冷,自囚于眉峰终生未出,在她去世后,眉峰弟子为其自戕者十有三四。
照此计算,要是再出两位这样的峰主,都不用有什么外敌,眉峰自已就把自已祸祸绝种了。
第七代峰主将他所创的浑脱剑舞列为禁忌,置于眉祠偏僻的地方,严禁峰内女弟子修行,由此数百年下去,浑脱剑舞也只能躺在角落里养灰。
及至后来,眉峰开始招收男弟子,各代峰主却没有新的训令跟下来,禁止女弟子,却没有禁止男弟子,于是乎这四位黑袍长老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选择了浑脱剑舞,却也无法阻止。
等李逸不费吹灰之力,就从拖把棍里拿出了那把隐藏的长剑,她们也只能叹息造化弄人。
那把长剑名为斩驳剑,正是欧阳朔当年所用之剑。
缘分到了,挡是挡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