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上的男人不知道谢旻的身份,以为只是芝麻点大的小官。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谢旻的鼻头,“你这个穷酸样,也配?”
李荀月张大嘴巴。
嚯。
谢旻活了二十余年,今儿是不是第一次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穷酸啊?
京城里那群老头听到了,是不是激动得要放炮仗了?
谢旻没有立刻动怒,一个眼皮都懒得给他。
他挥挥手,唤来了几十名身穿银色铠甲、头戴统治面具的神虎营精锐,乌压压地在门口站成一排。
“今日谁敢从这里走出去,休怪刀剑无眼。”
屋内的人谁也不敢动。
凳子上的青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被尴尬地架在正中央,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有人从东院抬出了一具尸体,从李荀月所在的堂屋门口经过,径直奔向安乐坊的正门。
所有人都看到了。
白布下垂着的双手,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斑痕。
是刚才那个人。
他死了……
“有人死了!是你们害死了人!”
堂屋中有人发出尖叫,崩溃地四处逃散,一不小心撞翻了暖炉,衣角上燃起了火苗。
“啊——啊——啊——”
那人叫得更加疯狂,可所有人都麻木地望着,谁也没有伸出援手。
一盆凉水从那人手上浇过,他呆立在原地。
“冷静了吗?”
李荀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穿堂风刮过,那人抱紧双臂打了个哆嗦,冷了,就安静了。
刚才闹事的男人从凳子上跳下来,在谢旻发怒的边缘来回试探。
“你们说的好听,建疫所是为了治瘟,其实是想把我们关在这里全都杀了。”
谢旻皱眉,“满口胡言。”
“还不承认是吧?有人看到你们往药汤里放了川木冬!”
男人想找刚才在角落里的女子出来作证,对方却怎么也不肯,缩在墙角反复呢喃。
“不是我,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男子震怒,习惯性地伸出巴掌,想要教训这个不配合的女人,却被李荀月一把拦下。
看起来白净瘦弱的小娘们,死死握住他的双手,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紧接着朝他膝盖窝狠狠踹了一脚,“诶呀,不小心脚滑!”
李荀月满意地看着这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在地上疼得打滚,给自己的健身成果默默点了个赞。
“那药里到底有什么?刚才那人是不是死了?”
一直沉默的林爷爷终于开口问道。
“她说的没错,药汤里确实有川木冬。”
崔士商与许然之一行人从东院走出,和谢旻一样满身都是血污,眉眼间尽是倦色。
话音刚落,死气沉沉的人群终于有了动静。
“川木冬!你竟敢给我们吃川木冬!”
有人匍匐在地,用手卡着嗓门,拼命将刚才吃下去的药汤催吐出来。
“给你们的药汤是有用的,不然为何这两日大家都觉得有所好转呢?”许然之开口解释,“东院的疫者都是刚被传染不久,与你们的症状有些不同,因而这味药对他们并不奏效。”
有人讥讽,“你们是大夫,你们如何说都是有理的,就算你们想取我们的命,也可以说是病发身亡。”
薛方慈一听这人针对他女儿,立刻急了眼。
“本来半条腿就踏进棺材,能在阎王面前帮你瞒几天就不错了,别把别人的客气当成你自己的福气!”
猪队友一说话,原本焦灼的状态瞬间被点燃。
对疫者而言,这里已经是穷途末路,与其坐在这里等死,不如拼命跑出去,起码还有一丝生机。
厅堂里乱成了一锅粥。
老弱妇孺缩在角落,嘤嘤哭成一片。
气血上头的年轻人抄起所有能拿到的武器,誓与神虎营的士兵决一死战。
神虎营有军规,不得与平民动手。
因而哪怕火钳板凳都往他们身上招呼,他们也只能一退再退。
谢旻可不管。
拇指大的石头子砸中其中某个人,火钳从他的手上掉落,正正好落在脚背上,烫得他龇牙咧嘴。
“杀人啦!杀人啦!”
谢旻烦不胜烦,一柄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闭嘴!”
那人再也不敢发出动静。
有女子尖叫,“世子!世子!求您别杀我们!”
世子?
在场的人愣住了。
谢旻眯了眯眼睛,望向这个半遮半掩的女人。
刚才就是她说,药汤里有川木冬。
她半张脸隐藏在长发下,角落里没有光,只能看到她朦胧的脸部轮廓。
“何大娘?”
李荀月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何小二的母亲。
蓬莱村,何大娘得知何小二的死讯后,留下一句“通敌叛国,死不足惜”后,便消失了。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屋子里充满了潮湿的腐气。
何大娘灰褐色的皮肤上长满了斑疮,眼窝深陷,颧骨高高鼓起,很是骇人。
“他是颍国公世子,动动手指就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死!”
何大娘身子发抖,看起来十分害怕,可李荀月注意到,她望向谢旻的眼光狠毒冷酷。
“他杀了我儿子!”何大娘歇斯底里地吼道,“通人杀人偿命,而他们勋贵子弟,杀了人却还能逍遥法外!”
“他想用川木冬杀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普通人的命,在他们眼里比草还贱!他是杀人魔头!”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谢旻抿着唇,不欲为自己解释,也不想为自己解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今日之后,无论安乐坊的人是否还能继续存活,“杀人魔头”的恶名都会刻在他的身上。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李荀月突然觉得有些不忿。
在现代,用律法和伦理打磨出的三观,让她无法对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无理行为视而不见。
“何小二是因为叛国做了细作,被敌军灭口,并非你所说的为谢大人所害。”
何大娘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胡说!”
李荀月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川木冬入药,也是经过实验,成功后再给大家服用。许大夫说了,瘟病万变,药亦万变,有人服用汤药后恢复了,有人……或许没有用。”
“是毒是药,是君子还是小人,都还没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