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
景湛身体里冒出徐徐黑气,缠绕着那即将刺入心脏的剑身,而后往上爬,蔓延至景宴的手臂,景宴挣扎几次无果后,大声吼道: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他!”
围绕在周围的士兵一应而上,数十只剑对准景湛,却都在快要接触到他的身体时被黑气阻隔。
景湛借着插入地上的长剑缓缓起身,一众人被吓得惊愕失色,死命挣扎着。
只是这些挣扎不过是无用之功,那黑气沿着手臂覆上身体,最后开始燃烧,士兵化为灰烬消失殆尽。
景湛抬眸,一双发着猩红光亮的瞳孔映入景宴的眼睛里。
“怪......怪物!”
“不,为什么会输,为什么!!!我不服!!!”
“我明明策划好了一切,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的,我才是最后赢家!!!“
在黑影将要完全覆盖掉景宴时,一抹红光掠过。
淮暮落在景湛身旁,俞萧鸣接过景宴唤出一条锁链绑在了乾清宫门旁的石柱上。
景湛举起长剑就向淮暮挥去,淮暮只是举起右手轻轻一挥,那长剑便飞入空中,插入远处的地里。
随后数只红着眼的乌鸦飞来将景湛控制住。
淮暮上下打量起来。
竟然已经开始魔化了。
俞萧鸣和淮暮刚进宫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景湛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魔气。
绑在柱子上的景宴因过于激动早就晕了过去,剩下的那围绕在乾清宫门前的一百来玄甲兵也因前车之鉴迟迟不敢上前。
宴王都被绑了这是要投降还是继续?
众人面面相觑。
俞萧鸣走下阶梯凑到淮暮身旁,轻言细语开口:“先把他带走吧这边人多眼杂。”
只听淮暮沉声音道:“不必。”
随后起了大风,风中携着丝丝魔气。
只见那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连乾清宫内的几位也全部中招。
淮郎的行事风格真是......干脆啊。
淮暮牵过俞萧鸣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俞萧鸣顿了顿,下意识准备抽出,却被淮暮紧紧攥着。
”那个...淮郎...“
只见淮暮对着俞萧鸣轻轻一笑,牵着他走到景湛面前站定。
淮暮的手很冰。
慢慢的俞萧鸣感受到那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掠过手掌抚上手腕。
淮暮握着俞萧鸣的手腕举到了景湛面前,随即淮暮退后一步,如同捧着宝物般,换了一只手轻轻抓着,拇指抵着手心。
淮暮缓缓凑前,下颚轻柔地靠在了俞萧鸣的肩膀上,左手抚上怀中之人的腰身,茉莉香混杂着甘松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俞萧鸣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
”把手张开。“
淮暮说话的气息喷洒在淮暮的耳廓边,惹得俞萧鸣身躯一颤,心跳似乎也变得更快了些。
那声音如同一张蛛网,明明一触即破却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俞萧鸣将五指缓缓张开。
淮暮的魔气在俞萧鸣体内温柔地引导着灵气慢慢汇集于掌心,掌心亮起青白色的光芒向景湛延伸,不一会景湛体内的冒着黑气的魂魄汇集在头顶,压迫着俞萧鸣。
俞萧鸣有些退缩,淮暮双手紧了紧,周围缓缓升起魔气。
”别怕。”
魔气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到魂魄上,直至完全覆盖,吞噬殆尽。
光芒消散,俞萧鸣的头突然一阵刺痛。
不过也只是一瞬。
一段被隐藏的回忆出现在眼前。
自已用尽全力从一个已经死去的躯体中取出魂魄,而后又将其分离出一部分,匆匆忙忙丢入凡间。
之后,便看不清了......
发黑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淮暮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俞萧鸣意识清醒后,抬眸看着面前的人。
“我没事,头疼已经是老毛病了。”
淮暮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紧,指骨微微泛白。
......
隔日。
阳光铺撒在绿瓦红墙之间,微风吹过高高飘荡的商铺旗帜,车马穿过街道,川流不息的行人布满集市,勾勒出一副泱泱盛世的景象。
京城的百姓对昨夜之事毫不知情,在睡梦中度过的安稳一夜。
皇宫内那些见到景湛魔化的士兵俞萧鸣也联系司沅派了神官前来抹去记忆。
被月皓送回林府的林玉珏记忆也被抹去大半。
那景迟假扮高人给林玉珏鸳鸯玉佩的事情也就此掩下。
之后月皓还去了一趟林府教育林玉珏之后不要乱拿来历不明的东西。
天界有规,不能过于插足凡人命运,奄奄一息的皇帝在俞萧鸣用灵力滋润下还剩下一口气。
至少能再活一周吧。
景湛被带回了湛王府,月皓被俞萧鸣安排守在旁边,天一亮便去请了大夫入府。
京城街道上,报贩晃着手中的报纸走街串巷,提着嗓子吆喝道:
“卖报卖报,宴王造反夺权,昨夜放火烧了迟王府整整一夜,垂死病中的迟王未能幸免于难,湛王在宫中面对玄甲兵的攻势寸步不让,救驾于水火之中。”
报贩身边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
“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一份!”
“还有我还有我!”
......
俞萧鸣坐在湛王府最高的一处屋檐上,回想着昨晚淮暮对自已说的话。
“若是对我有什么疑惑不如去问问那位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仙帝,他一定知道关于我们的许多事。”
“我们之后还会再见面的,很快。”
......
湛王府邸走来几个宫中太监,俞萧鸣从屋顶一跃而下直奔大门,那位公公慈眉善目,笑颜看向急匆匆前来的俞萧鸣:
“是湛王身边的人吧,湛王醒来了吗?”
俞萧鸣点点头,客客气气地将公公迎了进去。
月皓和大夫一左一右将景湛扶起来,公公踏进门框看到身受重伤的景湛,脸上略过心疼,后又撑开笑颜温声说道:
“湛王我是来传皇上旨意的,快跪下接旨罢。“
景湛在月皓和大夫的搀扶下缓缓跪下,月皓和大夫紧接在身后也跪了下来。
俞萧鸣却跃上树梢,看着屋内的一切。
公公从身旁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大声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景湛英勇无畏,于朕于京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清退敌军,救朕于水火之中。”
“朕惟皇天眷命,祖宗贻谋,国家大计,莫重于立储。今有大皇子景湛,英明任孝,德行纯良,已达治理,堪成大统。”
“今经廷臣合议,众望所归,立皇太子,昭示天下,以定国本。”
“尔文武百官,宜竭尽智,全力辅导,共襄盛举。”
......
番外二 戚女遥望裴郎影
世界上常有遗憾事,感情亦是如此。
界安城为皇帝亲封的文墨发源地,这里的人们都认为只有学文从官才是最好的出路,出过不少状元,也有许多贫苦学子通过读书成为官老爷过上从前不敢奢望的日子。
裴正从小好武,家里人却不支持。
杏月初七,裴正因逃课练武被裴母拉到大街上训斥 。
不过六岁的裴正,皮肤黝黑,头发全部被束起干净利落,长袖被绑带紧紧绑在手臂上。
他红着眼睛看着裴母,紧紧咬着下唇一副不服输的样子,裴母手中木条一下又打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裴正心情烦闷便坐在界河边的一个石山上。
而戚瑶与裴正的故事便是从这开始的。
春日,界河边杨柳依依,刚下过春雨的河边一片生机,远处传来阵阵轻笑和打趣的玩闹声。
戚府组织了家中小孩春游,戚瑶是府上最小的妹妹,性格活泼却也是最懂规矩的,路过石山时便被落魄的背影吸引了目光。
戚瑶蹑手蹑脚走到旁边戳戳点点让裴正回了神,看着裴正红肿的眼睛还有身上的鞭痕抿起了唇,又从袖中拿出一小包糕点出来。
“在我不高兴的时候,只要吃娘亲做的桃花糕便会开心。”
裴正本想推拒,却在戚瑶不依不饶下拿起一块,戚瑶的笑温甜可人,光是看着都会被感染到。
裴正诉说了心底里的不愉快,戚瑶也很耐心听着,也告诉他。
“娘亲说,人先是自已而后才为他人,若是喜欢便去坚持,不喜便作罢。”
戚瑶回去时把剩下的桃花糕都给了裴正,拉着戚夫人的袖子回头笑着招招手并告诉他若是想吃可以到戚府找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裴正和戚瑶都会于界河旁相伴。
他常常练武,却也怕她在一边看着无聊,教她骑马。
裴正在戚瑶及笄那年表明心意,以鸳鸯双佩作为定婚信物,向戚府求娶戚瑶,戚夫人最宠小女儿,并未嫌弃裴正家中清贫反而收拾出了院子预将裴家接到戚府一同生活。
同一时间,景湛驻守边境战火紧张,界安城作为边城自然受到波及。
这天是七月初七,这天是大婚之日,这天蛮贼冲进界安城烧杀抢掠。
戚瑶穿着红嫁衣刚梳完妆便被急匆匆的拉走逃命。
界安城被冲破之际景湛即刻下令实行签军制,裴正在家国之间选择了国,只记得那年河边少女笑着对他说:
“人先是为自已而后才为他人。”
为自已不仅是年少所求,更是如今珍重之人。
当戚瑶逃命路上得知此事后,泣不成声。
她没能在大婚这天见到她的新郎。
众多府邸从界安城搬离到偏远郊城避风头,前战的消息不断在各户人家奔走相告。
蛮贼悍勇骇人,那场战几乎打的是日月颠倒,战火烧了七天七夜,界安城遍地残尸,了无生息。
一月有余,在湛王的带领下此战取得大胜,却也损失惨重,界安城内和城外的到处燃着火,堆堆叠叠的尸体。
皇帝得知此事大喜,派景迟以及工造部众人前去协助景湛重建界安城。
裴正骁勇善战,杀敌数百被景湛提点为将,驻守边城。
景迟得知后不满于此事,自已背后文官势力多而界安城为文墨之城,本想此次战役结束后借此机会向皇上请旨在界安城安插自已的人,却被景湛临时插了一脚。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处都是他景湛的!
背后势力也罢,手底下还人才济出!
战后第二日,在士兵们都在一处举行庆功宴时,景迟趁后营无人看守偷摸了进去,顺走一把士兵们常用的剑,而后依次看了各个营帐。
传闻都说裴将深爱心悦之人,有一个被保护完整的玉佩信物每日放置于床头。
掀开幕帘一眼便注意到了,玉佩安静的躺在枕头旁,红色的玉髓十分刺眼。
景迟从袖手取出毒粉置于杯沿后躲在床底。
待庆功宴结束后裴正摇摇晃晃的被其他士兵扶回帐中休息,因酒味的苦和肉菜的咸在口中交杂,他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而后躺床上沉沉睡去。
于是便这样死在了睡梦中。
没有动静后景迟从床底爬出,嫌弃着看了一身酒味的裴正,将手中的剑没入裴正胸膛,打乱了屋内陈设,制造了有人闯入营帐趁裴正酒醉杀了他的假象。
桌上那杯具也随之销毁。
夜晚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浇灭了那势头凶猛的战火。
第二天一早军营中一片混乱,湛王以为是裴正短时间内被自已提拔为将遭他人嫉妒才会如此,分外自责立即组织了全营搜查,却也未查出凶手。
裴正死亡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戚瑶的耳里, 脑子里仿佛一声雷炸开,久久无法缓解,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戚瑶翻出一月前的嫁衣穿戴,梳好簪发,抹了红妆,骑了马冲了出去。
至少,至少最后一次见他,我是身为他的新娘。
一路上策马疾驰,不曾停歇,腰间的那半玉佩随着颠簸而晃动。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地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在这场战争中逝去的人,角落里零零散散有士兵在搬运尸体。
一抹红影穿梭在其中。
直至城外军营,直至最靠近边境位置,她看到掀开帐帘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此时的裴正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衣裳,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胸膛没有一丝起伏,面如白灰。
戚瑶摇着头红着眼,步履蹒跚,她缓缓蹲下,看着裴正的容颜,恍惚看到了七岁那年满脸正气傲然的少年。
鸳鸯半佩安安静静的置在床头。
戚瑶恍惚有一瞬失了神,心情不再受控,眼中打转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滴落在那块玉佩上。
她不愿意相信,她不愿意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已经为将,明明已经大胜而归, 明明他一个月前还在打趣她。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常年不读书的人怎么还学上文人那套了?”
“是请教了儿时的夫子,临时学的。”
“能背下这句诗还真是难为你个习武之人了。”
“怎么会!只要你开心,就算是世上的珍宝我都要争取给你,区区一句诗,小意思!”
......
之后戚瑶整日将自已关在屋内, 这天屋子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少年。
“怎么如此伤心?谁欺负你了。”
那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过来,满脸担忧看着戚瑶。
戚瑶看着他愣了许久,甚至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裴...裴正?”
裴正看她这副模样一声笑了出来,牵起她的手。
“怎么了,很惊讶吗?”
戚瑶摇摇头,猛的抱了上去,脸颊不知何时落下了泪。
“没有,我就是好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裴正宽厚的手掌抚上她的脑袋揉了几下。
“要不要出去玩,你一定很久没出去了吧!”
“好,你去哪玩我都跟着你!”
戚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他又不见了。
裴正带着戚瑶一路从界河往南走,从初次相遇的小石山,到城外离边境最近的地方。
这里曾经虽为战场,如今却也栽满桃花树,溪流潺潺,裴正带着戚瑶在这山涧中散步。
戚瑶脸上的笑从未停止,看着裴正的侧脸只觉得安心。
裴正偏头看向戚瑶,笑着道:
“少看点,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不然以后你天天看我就要看厌了。”
“不会,我才不会看厌。”
“那我也一直看着夫人的脸,夫人如此好看要多看看!”
闻言戚瑶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不自主的低着头。
“还未拜堂便叫夫人,不成规矩”
裴正看着她浅笑不再说话。
风吹过,树叶摇晃沙沙作响,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卷起少年的发丝,戚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恍惚了神,眼里全是动容,随即手指拂过自已被风吹乱的鬓发,甜甜笑道:
“裴正,这次我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
七日后,戚府挂满白绫,府内传来阵阵悲泣。
戚府小女戚瑶,长达半年郁郁寡欢,生了幻魇,独自一人前往山涧,失足掉落,死于杏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