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颂之前并不相信茗雪的说辞,认为她所谓的“他可以帮她恢复记忆”不过是谎言和借口,她对他的了解都是来源于应歌的倾诉。
后来发现她把应歌的事当成自己的回忆讲给他听,他只以为是她吃了药以后神志不清说的胡话。
真正的骗子为了圆谎会准备一整套话术,不会留下明显的破绽,因为是话术,所以骗子说话像AI一样僵硬,每当问到谎言的部分,骗子就只能围绕着准备好的话术去编织谎言,重复的话就会特别多。
茗雪不一样,言颂每次盘问起来,她都有新的答案,还会很自然地说出让他震惊的话,她自己却是无知无觉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言颂,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所有茗雪做出的让他难以理解的事,他都试图用现实的逻辑去分析出一个因果。
一开始还能自圆其说,后来就越来越难解释她的行为目的了。
如果她是应歌的旧友,接近他的目的是想要报复他,让他痛苦,放任他不管就好了,何必一而再地想要将他从丧友的悲恸中拉出来?
如果她只是一个骗子,又为何要把自己的底细交代得这么清楚,他连她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都知道了,她还能骗他什么?
最奇怪的是,他俩素未谋面,刚刚认识,她为何会如此在意他的情绪?
她真心地、反复地、想尽办法地,想要帮助他走出阴霾。
其实没有人会那么在意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除非他对自己而言是很重要的人,一言一行都能牵动她的心。
那天他去祭拜应歌,然后遇到茗雪,她寻找了三年无果的记忆突然复苏了,记起的第一件事是:他是她的“小叔叔”。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以后,只剩下一个真相:如果茗雪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些和他有关的事全都是她自己想起来的,是她的回忆,那么这就意味着,上天终于把阳光洒向他了。
言颂太过沉浸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的自责里,没有早一点发现,他一直冷漠对待,无情拒绝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人果然是会犯同样错误的愚蠢的生物,“在身边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这种事,言颂差点干了两次。
还好他在与自己的信仰抗争以后,及时来到了她的身边,否则连老天爷都要无语翻白眼:机会送到你手上了,可惜你不中用啊!
言颂当然是中用的,因为他的逻辑终于自洽了,这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他简直强得可怕,张嘴就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待久了,哪怕是看起来很完美的方案,也会第一时间开始怀疑哪里有陷阱。而你说的事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提案都更离奇,我需要时间消化它们。”
茗雪怼就脸问:“这就是你装作不认识我的理由吗?”
言颂一脸茫然地说:“装作?”
茗雪激情输出:“我们明明很小就认识了,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还一起去寺庙里拜佛,你却像是完全不认识我一样,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言颂属实无辜,他是真的不认识茗雪这个人。
当然这件事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错,没能早点发现茗雪身体里住着的人就是应歌,是他的错。
言颂认错态度良好地说:“不装了,再也不装了。”
茗雪气呼呼:“哼!”
言颂问她:“你都失忆不记得我了,为什么还一直想要安慰我?”
“不知道啊,身体本能吧。”
这件事茗雪自己也解释不了,她对言颂的在意是超出常理的,在她有记忆的三年时间里,从未有人像乎言颂一样让她时时惦记着,总也放不下。
她的真实心情就是:“看到你难过,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哭的人。”
明明都不记得言颂这个人了,看到他哭得伤心,她都会难过。
骄傲的、冷漠的、毒舌的、大方的、优秀的他,她的回忆里都有,而他脆弱崩溃落泪的一面,她是亲眼看见的,在应歌的墓前。
言颂听她说出“过意不去”这种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因为他为应歌落泪而过意不去的人,也只有应歌本人了。
“上次你说,想起高中的事了,再努努力就能想起大学的事了。”言颂问她,“结果想起的却是拜佛的事?”
“啊……”茗雪不高兴地说,“想起的都是些没用的事。”
“没用”二字言颂可不同意:“怎么就没用了?你还能挑肥拣瘦?”
“想起跟你有关的事有什么用?”茗雪不怕直接告诉他,“我想要想起的是大学时的记忆,那可是我的专业,我的硬功夫!”
她的大学时光,都和陆岩松有关,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言颂觉得:最好就别想起来了。
言颂主动提起拜佛的事,茗雪就想问了:“你是不是跟我以外的人去拜过佛?”
言颂真的很难说“我只跟你去拜过佛”,因为这并不是事实,但它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事实。
刚才还不希望她想起陆岩松,现在倒是希望她能想起自己就是应歌,心情复杂。
茗雪见他点头又摇头,宛如一个模棱两可、不负责任的渣男,没好气地说:“太随便了你。”
言颂无语:……冤枉啊,六月都得为我飞雪那么冤!
他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心都横了,凑过去问她:“你要不要再恢复点记忆?我应该怎么帮你?”
茗雪努力了那么多次,就为说服言颂帮忙,现在他突然主动,吓得她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想起她上次握着自己的手不放的事,言颂猜测到其中一定有原因,他慷慨地伸手给她说:“给你握。”
茗雪嫌弃地推开他的手:“你以为你是充电宝啊?我俩一连接就开始输送记忆了?”
“不是吗?”言颂以为自己猜错了,好脾气地问,“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没必要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