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青紧赶慢的赶在除夕夜前回到了宫中,奔波了几日,休整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怀安从被窝里扯出来。满脸的不情愿,怀安好说歹说地才将自家殿下哄起床,又招呼着宫人伺候他焚香沐浴。
怀安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除夕夜李寒青所需的衣着,配饰,香料等一应事物,用怀安的话来说,除夕宫宴上不仅有大臣,还有些世家贵族,番邦来使,邻国友臣,所以,宫宴上一定不能有一丝一毫有损自家皇太子身份的纰漏出现。
沐浴过后,宫人们往他身上一层层地套着繁琐宫装——头上戴上冕冠,冕冠玄青绫罗为表,绯罗红绫为里,涂金银镶花饰,白玉簪导,红丝组,前后缀白珠九旒,二纩贯水晶珠。
身着玄英色广袖罗衣,以金线绣山、龙、雉、火、虎蜼五章;绯色罗裳,辅以银线绣藻、粉米、黼、黻四章;深檀色蔽膝,织纹山、火二章。怀安解释这是皇太子衮冕,也就是宫宴正装,最后还需在腰间佩戴金钩蹀躞,玉带佩绶等……这一套下来便已有十几斤重,一件件套上后,李寒青的脊背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李寒青平日里喜爱穿得素净,衣服大多是月白,空青,罗甸紫,远山黛等淡色,只让人觉得少年人气度温润,风华卓越。如今这一身庄重的玄色竟不觉得繁琐累赘,也没有将他的气度压下去几分。
怀安看着自家殿下一身衮冕,无比满意,连连点头赞道:“殿下果真是龙章凤姿,气宇轩昂。”
李寒青被怀安一连串的马屁拍得直乐,单孤刀对他这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熟视无睹,皱着眉撇开脸,颇有几分嫌弃道:“收收,雅正,还太子呢……”
李寒青赶紧收了笑,只是矜持地弯着好看的眉眼,问一旁的单孤刀:“师兄,怎么样?”
单孤刀看着有几分皇家威仪的李寒青,点点头颇有几分感慨道:“寒青长大了……”
白日里需到先去皇陵祭祀,皇陵建在皇城后山处,白玉垒砌成两道城垣开出一道狭长小路,被称主神道,主神道两侧立着姿态,种类各异的十八种瑞兽,精雕细琢,望而生畏。
主神道尽头一处立着宝顶高耸的天佑观,观内供奉着除芳玑王这等大逆不道,犯了谋逆死罪,不得入皇陵的罪人,大熙太祖太宗以及历代皇室宗亲的牌位都在这里了。
但大熙从建国到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得只剩李寒青与衡徵帝,整个皇陵清冷冷的,就两人,便也免去了繁琐礼仪,二人在陵前磕个头就行了。
可即使已经将祭奠的礼节简化至此,待二人离稽首敬香后,也已经过了申时。
衡徵帝站起身,目光却深深地看着靠后一侧的牌位对李寒青说:“你不是一直想祭拜自已父母吗?去吧,朕先回宫了。”
李寒青毕恭毕敬地屈身长揖:“谢陛下。”
“嗯”衡徵帝长袖一甩正要离去之际又叮嘱:“别待太久。”
“是。”
空荡荡的观内,香烛的气味有些呛人,李寒青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后排的两处牌位,久久地望着。
八年前的记忆此刻幡然闪过,这具身体里残留的恐惧仓惶,无助悲恸……往日的噩梦让李寒青条件反射般地心口紧窒,那里冷得仿佛直坠冰窟。他按在左胸的手指节处攥得苍白,李寒青大口大口地呼出了几口气后,眼神逐渐又变得清明坚定
——我不是你,我不是那个八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
怀安一直驾着马车在皇陵外候着,看见李寒青出来忙迎上前去,只是走上前才发现李寒青面色有些不对:“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那观内的香有问题,体内扬州慢的内力自发开始解毒的时候他就察觉了,只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毒,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手笔,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暴露扬州慢心法,只能真的吸进去几口,压着扬州慢不让其化去药力。
好在这似乎只是种诡异的迷香,会让人陷入回忆中而已。李寒青苍白着脸,摆了摆手对怀安无力地笑了笑:“走吧,去赴宴吧。”
从皇城后山处下来,再摇摇晃晃地进到宫门,夕阳已沉,华灯初上。宫阙之间,鳞鳞琉璃瓦檐下挂着数列宫灯,宫灯上皆以金缕彩绘着凫雁、龟鱼、莲荷,龙凤之类的图案。明黄的宫灯一点点连成一片通明,将这夜里的宫阙盛景,巍峨皇城逐渐映得清晰,天上星河璀璨,地上灯火辉煌。
下了马车后需步行入宫,一路上穿过右邺门、右安庆门、右银坛门,依次经过门下省,再过威仪门入内宫,沿着长长的通道,经垂拱门,走入了大熙最侈丽,最庄严的垂拱殿中。
垂拱殿内此刻礼乐大作,正殿上方正中的位置上伫立着一座三尺高的描着金漆的龙椅,流霞金辉的御座上还嵌着宝石。
李寒青入了宴厅,随着领路的宫人,沿着嵌着金纹的纯白软毯施施然而行。两侧的鎏金檀木矮几一旁都侍立着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娴静貌美的仕女。李寒青的席位在御座下左侧,一侧头便能看见下方宾客往来络绎不绝。
这个朝代,男女大防并不那么讲究,殿里除了有些品级的文武百官,世家贵族外还有各位官人的家眷,妻室。
大殿内一扫往日孤寂清冷,难得的鼓乐齐鸣,煌煌热闹的景象。
李寒青百无聊赖地坐在席间等着,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谈话声,细细观察着殿中人们往来交谈间的眉眼官司,忽然发觉,除了皇帝还未入席,他对面的席位也是空着的。稍加思索,便猜出对面的席位是留给太后的。
他身旁坐着的是杜相,李寒青与这位丞相也打过几次交道,朝堂上和严太傅一样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儿。可今日,不知是不是过年过节的原因,杜相一改往日古板严肃的姿态,此刻红光满面笑意吟吟,见李寒青将目光投在对面空着的席位上,态度随和地主动道:“殿下,那是太后的席位。”顿了顿才又压低声音说了句:“太后向来如此,最晚到场,殿下无需在意。”
向来如此……李寒青在心底细细咂摸着这四个字,随后转头冲宰相微微一笑:“谢过杜相提点。”
杜相颔首捋了捋胡子,眯了眯眼:“太子聪慧。”
一片钟鼓琴瑟中忽然传来一层层,一道道宦官的尖声通禀:“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皇帝与轩辕箫缓缓从大殿正门走了进来,李寒青将目光落在了盛装压轴落后几步的太后身上。
那传言中的王氏太后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容貌盛好,眼波流转间颇有几分少女情态,说她二三十岁也会有人相信,一身繁复宫装下凭添了几分威仪。
两侧的群臣,世家贵族皆正了神色,庄严肃穆的恭敬下拜行礼,后方的使团来宾则屈身身行礼,众人高声诵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衡徵帝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高高在上的御座,不怒自威的目光在下方群臣身上一扫而过,而落后几步的太后则走到李寒青对面的席位上,施施然地落座。
衡徵帝抬了抬手,语调温和道:“平身吧。”
起身时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李寒青抬眼回望过去,与那慵懒的斜靠着扶手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王太后红唇轻勾,眉梢微挑,捻着酒杯,遥遥冲着李寒青一举,明明是极风情的姿态,神情却带着孤高的冷意,她红唇轻启无声地对他说了四个字:“太子殿下。”
二人视线相撞,台上台下好些人瞧着这二位对视的神情,隐隐觉得空气中似有雷火相劈。李寒青也举起酒杯,笑意若有若无,神色淡淡:“太后安。”说罢自顾自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台上的衡徵帝轻咳一声后道:“母后是第一次见寒青吧,之前宗祀礼上,母后身体抱恙,竟是错过了。”
王太后美眸微眯,轻声笑道:“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