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璃能走动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盈鸢磕头。
蔓璃说有事想单独跟盈鸢说,盈鸢把不情不愿的凌轩支了出去,随即蔓璃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床边,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
盈鸢吃了一惊:“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蔓璃跪直了身子道:“谢大人以身相护,谢大人解我心结,这件事情,我藏了几千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我以为我早就忘了,可其实......只是这根刺扎的更深了而已,刑杖把刺打了出来,大人帮我把刺彻底拔了出来。所以今天,我想郑重地跟大人道个谢,蔓璃以后的命就是您的了。”
盈鸢眉头微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坐我身边来。”
蔓璃起身道:“不用了,我现在坐不下...还是站着吧。”
盈鸢拉了拉蔓璃的衣袖让她靠近些:“阿璃,你的命从来都是你自已的,不能交给任何人,我身边并不需要死士。况且......这些本就是天界欠你们的,我只不过是还给你罢了。”盈鸢停顿了一下,垂了垂眸:“你......从没恨过我,已实属难得了。”
蔓璃:“我为什么要恨您?大家不过各位其主,听命行事罢了,况且,除了父母,我对其他族人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们未曾善待过我。”
盈鸢:“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易地而处,多年被压榨利用,也未能有族人飞升,你们族长有反心我倒是不难理解。灭全族的这个决定,我无法评定师父当年是对还是错,理性上我知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的道理,可感性上,我确实觉得太极端了,可是我又没有能力反抗......”
蔓璃耸了耸肩:“大人,您这就属于内耗了,领谁的俸禄办谁差,我就从来不会考虑这么多。”
盈鸢抬头看着蔓璃笑了笑:“你说得对,有时候我是容易思虑过重,也许我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战神。”
蔓璃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凌轩敲了敲门,不等同意就推门进来了,冷脸看着蔓璃:“有时间还不如把你要抄的规矩尽早抄了送过去。”
蔓璃缩了缩头,只好告退。
盈鸢侧头看着凌轩:“你也太不拿自已当外人了,麻烦下次进门之前先征得我的同意,谢谢。”
凌轩突然坐到床边双臂撑在盈鸢左右两侧,上身就这么直挺挺压了过来,反问道:“我是外人?”
太近了,盈鸢被迫往后靠,实在没地儿靠了,索性往凌轩胸前推了一把,调侃道:“难不成你是内人?你是谁的内人?”
盈鸢趁机下床,三两步跑了出去,顺手在门口做了个结界:“内人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着吧你。”
凌轩觉得无奈又好笑,恍惚间想起来,盈鸢小的时候也是这般捉弄他,也不管了,索性由着她去了。
书房里,盈鸢给蔓璃垫了厚厚的软垫,蔓璃勉强坐下,就开始了她的“鬼画符”,站在一旁看着的盈鸢直摇头:“字写成这个样子,师父九成九会给你打回来重写。”
蔓璃也一脸崩溃:“本来从小就没好好练字的机会啊,在人间也没怎么用过毛笔,现在练也来不及了啊。”蔓璃抬头看着盈鸢:“大人,要不您救人救到底,您帮我写吧。”
盈鸢抬手拍了一下蔓璃脑袋:“又没打到头怎么还傻了呢,我的字迹师父能认不出来?”
蔓璃叹了口气:“也是啊,那该怎么办啊......”
盈鸢和蔓璃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了在一旁专心算账的子墨,二人会心一笑,于是子墨就惨兮兮的成了被迫害对象......
当蔓璃以为终于解放了的时候,盈鸢叫住她道:“你以为抄完就完事了?以师父的脾气,他会抽问的,所以你得背过,而且,子墨的一手好字一看就不可能是你写的,所以你也得写几张,插在前中后的部分,他没时间细看,你尽量写好一点,子墨尽量写差一点。”
蔓璃想死:“大人......我能说一句您师父真的挺变态的吗......”
盈鸢无所谓道:“可以,随便骂,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当我没骂过?”
蔓璃一脸吃瓜的表情凑过来:“哦~~所以大人小时候也被罚抄过呀?”
盈鸢瞥了蔓璃一眼:“何止罚抄,我师父的花样多了去了,罚抄罚跪罚练功,鞭子板子藤条刑杖,没有我没挨过的。不然你以为那日我为何会发现你不对劲?挨多少杖疼到什么程度,我比你有经验。”
这话听的蔓璃和子墨同时身上一紧,纷纷投来了同情的目光,蔓璃没忍住,过去抚了抚盈鸢的后背:“天啊,怎么能这么可怜......”
盈鸢调侃:“咱们三个人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童年,谁也别说谁了。”
子墨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替蔓璃抄完规矩,自已的账也算好了,拿过来两个账本双手俸给盈鸢:“请大人过目。”
盈鸢随意放在桌案上:“我不用过目,里头绝对有问题,你直接说就是。”
子墨规矩站好回道:“确如大人所料,这里边所有的款项用度,中司省都虚报了高价,这段时日我外出查了一些东西的报价,太早的我查不到,目前最早只能查到两千年前的价格,我自已把近两千年灵武殿的账做了一本,和中司省的账一对比,发现他们竟然比正常物价高出五倍不止。两千年前最高时竟能高出七八倍,一千年前倒是有所收敛,只高个一二倍。”
盈鸢冷哼一声:“正常,两千年前我有了自已的殿,那时的我性情孤僻,这殿中除了我就没第二个人,而我自已又懒得管这些,倒是让那群虎狼光明正大的吃油水了,一千年前我被贬人间,这灵武殿日常维护的开销便由师父他们过目了,他们自然不敢太过造次。”
盈鸢随意翻弄了一下这两本账,看向子墨:“所以,你的解决方案是?”
子墨道:“定然是不能让中司省再把大人当冤大头了,这两本账送过去,让他们知道,这些年来他们贪了多少我们一清二楚,让他们以后不敢造次。可还有一点,水至清则无鱼,大人又不能管得太严,让他们一点油水都没有,这样他们心里不但会怨恨大人,还会想方设法从其他地方作妖,那时候就更难防备了,大人刚回来根基未稳,还是尽量不要树敌的好。”
盈鸢听着子墨的分析,赞同地笑了笑:“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在人间的这一千年里,他们在师父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虚报一两倍的高价,可见此种风气,并非一两日之功、一两人之力所能扭转,若管的太狠了,大家没了活路,局面反倒更麻烦更不好掌控了。”
盈鸢起身嘱咐子墨蔓璃:“换身得体的衣服,待会陪我出去一趟。”便径自回了寝殿。
对着镜子照了照,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没什么气势,于是盈鸢翻出了件赤色腰封系在白裙上,外边又罩了件墨色斗篷,头发半扎起来在头顶绕了一个髻,点了些口脂,算是看上去不那么病恹恹的了。
凌轩看她这顿折腾问道:“你要出去?去哪?”
盈鸢偏头道:“去处理点事情。”
凌轩:“我陪你一起。”
盈鸢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能不能少操点心?我自已能应付,应付不了自然就叫你了。”
凌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放手让盈鸢自已去了:“好吧,你既不愿我插手,那我就尽量不干涉你自已的事情。”
盈鸢带着子墨,主仆二人来到中司省的财禄阁,里边的一众大小财神都在忙碌着,有些财神掌管人间财运,有些财神负责天界各仙神的俸禄。
正在里边巡视的财神长看见盈鸢进来,赶忙迎了上去:“下官柴禄,参见灵武大人,不知大人亲自到访我财禄阁,有何贵干?”
盈鸢也不理会,自已小范围的在阁中转了一圈,柴禄也不敢吭声,只得在后边跟着。
“你们这财禄阁,真是气派,竟不输给众神官议事的军政大殿。”盈鸢突然开口。柴禄赶忙接话:“都是托了神尊和大人的照拂。”
盈鸢这才正眼看他:“你叫,柴禄?”
柴禄恭敬道:“正是下官。”
盈鸢:“那你可知,这些年来,哪位财神负责管理我灵武殿的账目?”
柴禄:“灵武殿的账目,从来都是下官亲自管理,怕下面的人不尽心。”
盈鸢勾了勾嘴角:“哦?原来一直是你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柴禄谄媚道:“下官职责所在。”
盈鸢眼神示意子墨上前来:“如今我殿中有了自已的神使负责账目,今日带他过来做个交接,以后你也能少辛苦些。”
子墨几步上前规矩行礼:“在下子墨,见过柴禄大人。”
柴禄脸色微变了变,随即又马上堆起笑脸:“如此,那便辛苦二位大人移步到内室说话,请。”
柴禄将二人引到内室,亲自泡茶,又让人俸上了瓜果点心,丝毫不提账目的事,盈鸢也不着急,示意子墨该吃吃该喝喝,不必客气。可子墨心里急啊,心道大人他们这是拖延战术!盈鸢示意我知道,他想拖就让他拖着。
在子墨坐立不安的吃饱喝足之后,盈鸢抬手一挥,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盒子。
“柴禄大人这些年辛苦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盈鸢神色淡然道。
柴禄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位战神大人有多雷霆手段,结果还不是忌惮他们的,随即放松了警惕,堆笑上前:“多谢大人抬爱,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说着便收下了礼盒。
“大人不打开看看里边是什么吗?”盈鸢叫住柴禄。
“那......下官就打开看看?”说着便打开了礼盒。只见里边放着的不是什么贵重礼品,而是,两本账册。
柴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恭敬:“大人,这是何意啊?”
盈鸢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原不必劳烦大人讲解什么,我这神使,手脚还算麻利,自已整理出来了近些年来的账目,只是对比财禄阁交上来的,多少还是有些出入啊,这不,今日带他来,就是想向大人请教一下,这账目,究竟是哪方算错了呀?”
盈鸢给了子墨一个眼神,子墨会意,便上前来,一一列举账册中的各项问题亏空,虚报价格虚报消耗虚报损耗,计算对比根据,及往年天界物价表,最后汇总,两个账册相差近亿万。
柴禄听的汗如雨下,但仍维持表面镇定,狡辩道:“大人,这时隔多年,很多数据除了我们财禄阁,外界查到的都是不准确的呀。”
盈鸢:“哦?那就用财禄阁的数据再算一遍吧。”
柴禄:“恐怕一时半刻算不清楚,请大人回殿中等候,我等核算完毕,自会派人给大人送过去。”
盈鸢一笑:“不必了。”拍了拍手,蔓璃就带着人进来了。原来,盈鸢和子墨在明,蔓璃在暗,一行人前脚刚进内室,蔓璃后脚就拿着盈鸢的令牌进来“抄家”翻旧账了,见者有份,把看见她的一群小财神圈在档案处,蔓璃拿着鞭子往门口一堵,他们想出去报信都不能,只能老老实实算账。
蔓璃把墨迹还未干的账目往柴禄面前一丢,说道:“财禄阁的数据,这次总没错了吧?如果这也不对,那说明你们这些年来工作失职呀。”
柴禄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大人恕罪!大人饶命!下官......下官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灵武殿办差,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盈鸢悠哉悠哉地放下茶杯:“大人说笑了,我恕什么罪?大人何错之有啊?”
柴禄不明就里,不敢言语。
盈鸢笑着道:“我殿中常年无人,大人这些年替我管理账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自然是记着的,不然,我今日也不会亲自前来,为的,不就是亲自向大人‘道谢’吗。”
柴禄疯狂磕头道:“不敢当不敢当,大人您恕罪。”
“这时日久了,难保不会犯错,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以后账目的事情,您和子墨好好配合就是了,放心,差事办得好,‘赏钱’自然少不了,我给的赏钱必定是要过明路的,大人有了正经的发财路,又何必再铤而走险呢?”说着盈鸢让子墨拿出了一袋银钱放在了柴禄面前。
柴禄磕头如捣蒜:“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盈鸢起身,走到柴禄身边:“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以后好好办差,月月有赏,若再出差子,我玉面修罗的外号,想必大人也是听过的。”
柴禄不断重复着“下官记下了,下官不敢了”,直到盈鸢带着蔓璃子墨二人出了财禄阁。
蔓璃愤愤道:“像这样的贪官,难道不应该直接抓起来吗?!为什么还要给他赏钱?!”
盈鸢看向蔓璃:“你以为抓起来就能解决问题了?那天底下早就没有贪官了。”
蔓璃不解。
盈鸢:“他吃饱了下去,换一个饿着肚子的上来,你觉得能好到哪去?倒不如现在这个有把柄捏在我们手里的好控制。而且牵一发动全身,这诸天大小仙神,谁的底子是绝对干净的?连师父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蔓璃有些不满:“大人......依您原先的脾气,您是断断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您还真是变了。”
盈鸢沉默片刻,喃喃道:“是啊,我早就不是我了,或者说,我从来都不是我......”
走着走着盈鸢突然停住了脚步,身后二人也停了下来,抬头一看,眼前清雅的殿宇上题“天机殿”三个大字。
盈鸢对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蔓璃了然,拉着子墨就告退了。
子墨好奇地问道:“那是哪啊?好好的大殿怎么被封了?大人怎么脸色突然就变了?”
蔓璃解释道:“那是玄机大人,也就是大人师叔的殿宇,他就是害大人被贬人间的罪魁祸首。”
子墨震惊:“啊?!那这么说大人是被冤枉的?!可......看大人脸色也不像是恨极的样子,反而有些......怅然?”
蔓璃叹了口气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三两句说不清楚。”
盈鸢手抚上天机殿的外墙,那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那个欺她骗她想治她于死地,却为她幼年照进一束光的人,终是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