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禹陈家,乃是交州南海郡大族,其基业便在番禹城内。
朱符当上交州刺史后,更是和陈家结为儿女亲家。
朱符这次圈钱,和陈家家主商议过多次,都没有发觉有何不妥。以前管事的陈老太公似乎在忙着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在意他们的行为。
但交州暴乱一起,陈老太公猛然发现不对劲。
他招来陈家子弟询问后,明白只怕是要出大事,来不及训斥陈家子弟,立刻下令招募宗兵,守住陈府。
陈家现任家主陈乾,也就是朱符的亲家翁,仗着自已和士?之间,好歹有些交情,带着几员家将打开了陈家大门。
“季彦兄,有话好说,何必如此啊。”陈乾躬身行礼,喊着士?的字套近乎。
他的来意很简单。大家都是交州大族,虽然陈家的实力比不上士家,但是你也不用这么欺负人啊。
三叔士?,字季彦,性格暴躁急切。
士?把刀收回腰间,大声说道:“好,你要讲道理,我来问你,你家有没有勾结朱符,打着为百姓修路办事的名头,搜刮钱财。”
陈乾心里把士?骂了无数遍。在人群中,他甚至看到了包扎着伤口的士颂。
但现在继续说这是你家士颂的计谋,那就是找死。
话不能直接说,那就得厚着脸皮认错,同时诉苦:“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朱符逼着我们捐钱当诱饵,糊弄百姓和士桓二家,我们也是被逼的啊。我们愿意把朱符给我们的好处,那二十万钱全部都还给大家,季彦兄你看如何。”
“哈哈哈。”士?身边的士徽,抢先一步上前。
接着便开口嘲讽道:“陈乾,你还真会说笑,朱家的账本我们可找到了。你陈家少说分了两百多万钱,现在只拿二十万钱出来,当番禹父老都是傻子不成!”
若是以前,士徽看到陈乾,都老实低头,喊声世叔。
但是现在士家得势,便直呼其名,完全不在意所谓的长幼尊卑。
陈乾倒是不在乎士徽撕破脸,只是心疼自已的钱。朱符不过是看在两家亲家的面子上面,把他们家捐款的一百万还了回来,另外给了十万钱的添头。
现在士徽张口就是两百万钱,明摆着是要刮他们陈家一刀,这种亏,他可不想吃。
“笑话,我家哪里有分得那么多钱,你是想要借势抢钱吧。”陈乾冷笑道。
“干了缺德事还不认账!哪来这么多废话。”士颂心里急,好不容易收拾了朱符,现在正是一鼓作气灭了陈家的机会。
见陈家不肯低头,便立刻暗示士?动手。
士?也是个莽夫,见士颂给自已示意,也没有多想,立刻暴起。
陈乾没有防备,被士?砍中一刀,受了重伤,在家将们的护卫下,退入了陈家宅院内。
“冲进去,杀了他们!抢回自家的血汗钱!”既然动手了,士徽也立刻开始鼓动百姓。带着士家宗兵,和士?的城防营一起发起了冲锋。
但是陈家早有防备,加上他们是防守的一方,占着地利优势放箭,反而将士家的宗兵压制住了。
至于一起起哄的百姓,要是局面好,当然可以一起冲锋。如今局面没有打开,他们才不愿意冲上去。
士颂知道,绝对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
他拉住身边的梁信说道:“不能强攻,如今支撑我们的全凭一股子气势。若是被打压住,没有能攻克陈家宅院,等朱禁率军回城,和陈家宗兵内外夹攻,我们就危险了。”
刚被亲卫架回来的士徽,也听到了这话,立刻问道:“小弟,你智谋奇绝,快说说,要怎么攻破陈家宅院。”
士颂抬头看了眼陈府,嘴里蹦出了两个字:“火攻!”
这个时代,多用木材来做房屋。
随着一支支火箭射入陈家,虽然明显听得到家仆们在呼喊救火,但是火势蔓延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陈家边上还没有挖好隔离带,整个陈家便被大火蔓延。不少家仆不顾命令,打开了陈家各处的偏门冲出,被守在门口的士家宗兵击杀。
接着,士家宗兵和城防营还有番禹城的乱民,就顺着这些口子反杀了进去。
陈家内院传来了妇孺的哭喊声,声声刺透士颂的心灵。
这些人有什么罪过吗?当然什么罪过都没有!
所谓的贪污钱财,不过是自已给他们挖的坑。甚至所谓的派人暗杀自已这事,只怕那些在哭泣的人里面,大多都未必认识他们母子二人。
说起来,自已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什么样的仇怨,会让陈家人不惜得罪士家,也要派人半路截杀自已母子。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番禹陈家不能留。
不论他们和自已的母亲欧氏有什么旧仇,就冲着他和朱符结亲,成为了朱符势力的一份子这个关系,他们就不能存在。
这种对于士家统治交州而言的不安定因素,就不应该存在!
士颂想让自已有机会独立自主,那么番禹陈家上下,便挡在了自已前进道路上。所以他们不论有罪还是无辜,都必须被消灭。
是了!在这个瞬间,士颂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似乎体会到了孙权灭士家满门的心情,交州士家或许真是无辜的。只不过是挡住了孙权争夺天下的道路,所以士家子弟必须死,不论有罪没罪,只要你是士家人,就得死。
原来是这样啊?士颂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老夫自已能走。带老夫见你家五公子。”一位老者的声音传入士颂的耳朵,将他从自已的内心世界拉回来。
也不知道这老者有何威严,他这么一喊,本来想要架住他的士家宗兵纷纷退开。
一直守在士颂身边的梁信,走到士颂身边轻声介绍道:“公子,这位便是陈家的老太公了,他身后的应该是他家的孙公子。”
而陈老太公虽然年老,但依旧挺直腰杆,笔直地走到士颂边上。
他盯着士颂看了半天后,拱手行礼道:“果然是少年英杰,器宇不凡,出手便是大手笔。”
士颂微笑道:“陈老先生过奖了。”
陈老太公摇头说道:“士?这小子我知道,蛮夫一个。至于士徽,纨绔罢了,老夫唯一没有见过的便是你,士颂,虽然不认识你,但想来也只有你有这般能耐了。”
“天下之大,后起之秀比比皆是,陈老先生怎么就这么肯定,这次一定是在下筹谋的呢?”士颂反正就是不认账。
陈老太公从身后,探出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士颂,而陈老太公立刻将他护在身后。
而后半晌才道:“听说是你亲手刺死了朱符?年纪轻轻,便有这份智计胆色,想来也只有欧氏的儿子,才能在十岁就动刀杀人。”
“老先生何意?”这人一定知道陈家和母亲的旧仇!
士颂心里暗惊,觉得很可能便是此人和母亲有仇,派人杀我们的人就是他。
士颂的眼神变的犀利起来,死死地盯着陈老太公,等着他继续说下。
陈老太公把胡子一捋,说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当年确实是老夫做的有些过了。”
“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我来找你,有一事相求,只要你答应我,把这孩子带给你母亲,告诉她,这孩子乃是陈季生的遗腹子。我便立刻下令,陈家上下放弃抵抗,任杀任刮。”
士颂听的出来,这陈老太公,甚至是陈家那个叫陈季生的人,和母亲有莫大的关系。
但是他还是忍住自已的好奇心,笑道:“老太公这话说的,好像现在陈家上下还有一战之力似的。”
陈老太公回头看了一眼陷入火海的陈家府邸,讥笑道:“开始的时候,士?那个蠢货只会蛮冲,我本以为或许可以挡住,等朱禁的援兵赶回。可是没多久,火箭纷纷射入,我便知道大势已去,这火攻之计也是你提出来的吧。”
士颂没有否认:“陈老先生说是便是吧。”
“朱符死了,我陈家湮灭了。想来,中了你调虎离山之计的朱禁,你也早有安排吧。”陈老太公叹了口气。
“日后这交州,必然是你们士家的天下,但是之后呢?是你士颂的吗,现在虽然挡不住你们,但是让真相大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即便是你日后澄清,别人也会以为是你在狡辩而已,若是公子有了设奸计坑骗朱符,以及屠灭我陈家的污点,不知道公子日后,又如何雄长一州呢?”陈老太公很是自信。
其实士颂也知道,自已的计谋虽然得逞了。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前后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士家捣的鬼。
而且这些人捕风捉影的话,确实对自已的名声不好。
见士颂在思虑,陈老太公知道自已有机会。他继续说道:“不但如此,我还认下为朱符献计敛财的罪名,而你们士家,便是为民请命的义士。我陈家上下以死谢罪,只换你答应把这孩子,交给你娘欧氏。”
在心里权衡利弊后,士颂当然答应了陈老太公的提议:“我会带他见母亲。”
“好!”陈老太公转身对着火海中的陈家府邸大声喊道:“都停手吧,我们陈家降啦!”
刀兵虽休,但是大火无情,陈府终是被烧的一干二净。
陈家上下,未战死的宗兵被收押,女眷也被转移到刺史府中的别院看管。
“真不禁打,老子还没有过瘾,他们就投降了。”士?骂骂咧咧的走到士颂身边。腰间,正别着陈家族长陈乾的人头,也就是刚才还在他谈判的那位。
说起来,这两人还是有着故旧交情的人,士?说斩首就斩首了,或许,两人不过是某些场合上的酒肉朋友罢了。
士颂心里叹息一声,这个时代,还真是视生命如草芥。
但他还能保持冷静,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悲哀生命的时候。自已也还没有这个资格。
在恭喜士?斩将之功后,对士?说道:“三叔,还没有打完呢。现在重要的是集合宗兵,再招募精壮百姓,分发武器,前去接应桓家。”
“同时也贴出告示,让城防营兄弟们的家人来认亲,写书信,把这些书信和城内的消息传到朱禁军中去。”
士?冷哼道:“这种小事,还需要我出马吗?要是你让我带人杀出城去,我绝不推辞,可这些琐事,不用我去,让梁信去就好了。”
出乎士颂意料的是,梁信似乎也不愿意领命,而是推荐了甘醴。
士颂想想也是,便给士徽说了自已的建议,甘醴有心投靠,在一旁听了这任务,立刻领命。
等士徽、士?去布置收押俘虏的相关事宜后,士颂才低声问梁信:“梁将军救命之恩,士颂绝不会忘。不知道梁将军为何不愿领此任,前去干扰朱禁军队呢。”
梁信笑道:“救援公子,乃是梁信该做的,还请公子不必在意。至于扰乱敌军的些许功劳,梁某不在乎,只要公子平安,梁信便安心了。”
这是在对我表忠心吗?士颂有些拿不准梁信的话,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没有多说什么。
番禹城内,士颂出榜安民。
然后将朱符刺史府,还有陈家搜出来的钱,按原来捐款时登记的数量还给百姓。
而今天出力帮助士家的“义士”,士颂每个人都另外分发了不少奖励,而且都是签名画押,确认自已领到了钱。
在士颂心里,这些“义士”若是以后不加入士家的军队,那就是交州必须提防的暴民。
当然了,现在这些拿钱回家的百姓,还有因为英勇表现而获得奖赏的“义士”,个个士气高昂,领了士?分发的武器守在了城头。
只是他们等来的,不是朱禁回援的军队。而是一批丢弃了武器盔甲,狼狈跑回来的百姓。
原来,朱禁、刘彦率领军队出城后。
他们本以为自已要面对的,只是普通盗贼,结果桓治按士颂的吩咐,布置了许多的陷阱,困住了朱家的主力部队。
桓治早就挑选出射艺较好的人手,针对领头的朱禁一通乱箭齐射,当场将朱禁射杀。
刘彦带着败兵汇合城防营的部队,准备退回城内再做打算,结果半路就遇到了甘醴送来的书信,从他们这里听闻番禹之变。
城防营的家眷都在城内,听说还有自已家人的消息,立刻接过书信。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且顺理成章了,许多士兵当即叛逃。刘彦威信不足,根本制止不住。
到后来,就连朱符的亲军也四散逃走。
刘彦只能长叹一声,打马向扬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