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的庄头管事点头哈腰地将庄子的账册递给顾二太太过目,顾二太太翻看几眼瞧着没什么问题就让他退下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沉默所笼罩,安静得让人感到有些压抑。没有人愿意率先打破这份沉寂,去挑起那个令人尴尬的话头。
顾二太太心中满是恼怒之情,她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紧绷的嘴角都显露出了她此时的不悦。而顾安欣则更是紧闭双唇,不愿轻易开口。因为她深知,此时此刻无论自已说些什么,恐怕都会引起二姐姐的怨恨与不满。毕竟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引发矛盾的导火索。
再看顾安琳,她本就是个平日里不怎么爱出声的姑娘,但实际上内心却极为敏感细腻。
她太执着于独属于自已的偏爱了。
对于祖母对待她们这些小辈时所谓的“一碗水端平”,她始终无法完全释怀。其实祖母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开导顾安琳了,然而无论怎样苦口婆心,顾安琳依旧固执已见,根本听不进去半句劝言。
既然如此,顾安欣索性选择保持缄默,她轻轻拉起杨慧的手,一同坐到屋里的炕上。两人从荷包里取出小巧精致的鲁班锁,开始专心致志地摆弄起来。随着手指灵活地移动、转动,鲁班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成了唯一能够打破沉闷气氛的存在。
正巧此时叶南锦庄子上来送杏脯的婆子来了,抱着一个不小的坛子,口中说着告罪,这才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
“四丫头你也尝尝,我吃着这味道确实不错。”顾二太太一边微笑着,一边轻轻地捻起一块色泽诱人的杏脯,缓缓地递到顾安琳的面前。那温和的语气和亲切的举动,仿佛一阵春风拂过,率先打破了屋子里原本弥漫着的尴尬气氛。
毕竟,顾二太太作为一个长辈,适当地对小辈提点几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况且,她并非顾安琳的生母,若是做得过多,恐怕还会招来埋怨。
顾安琳这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赶忙伸出手接过那块杏脯,脸上适时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二伯母。”话音未落,她便迫不及待地将杏脯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起来。瞬间,一股酸甜交织的美妙滋味在她的口腔中扩散开来,犹如她此时此刻复杂的心绪。
回想起今日上马车之时,顾安琳一眼便望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叶南锦。那时的他,英姿飒爽,风度翩翩,宛如画中的人物一般令人着迷。而当叶南锦下马之际,她也曾忍不住再次抬眸偷看,只见他身姿矫健,仪表堂堂,那俊朗的面容和不凡的气质更是令她怦然心动。然而,如今眼前的叶南锦却对她视若无睹,甚至连长辈和姐妹们都能察觉到了她起了什么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顾安琳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之意,如潮水般渐渐蔓延开来……
“这杏脯做的好吃,酸酸甜甜的,咬起来是软的,又有韧劲儿。”顾安欣很喜欢这样的果干零嘴,“郑嬷嬷待会儿你包起来些,给祖母和哥哥留着。”
郑嬷嬷笑眯眯地应了口中夸赞道:“咱们三姑娘真是有心了,什么好的都想着咱们老太太和少爷。”
顾二太太就笑道:“鬼丫头,怎么不想着给你父亲留些?”
“有母亲呢,女儿就不用再给父亲单独留了,郑嬷嬷你再给表姐包一包!”顾安欣一面吃一面笑嘻嘻地回了顾二太太。
顾二太太笑意更深了些,转头又看向顾安琳,开口道:“琳姐儿吃着味道可好?可还喜欢?若是喜欢让郑嬷嬷给你也包一份回去自个当个零嘴吃。”
顾安琳听着顾二太太状似施舍一般的话语,嘴上想要拒绝,心里却已经做出了选择,她面上扬起一番笑意:“那就多谢二伯母了,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若不然,她不知道日后怎么再与叶南锦搭话。
刚刚那段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仿佛没发生过一般,轻轻揭过了。
顾二太太笑眯眯地招呼郑嬷嬷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给顾安欣她们几个安排住处,杨慧就开口说道:“我看姑母也不必麻烦将我和表妹分开,我俩住一起就是了,也就一日,不需那么多讲究。”说着又看向顾安琳。
顾安琳敏感的察觉到了杨慧的心思,开口道:“二伯母就把我们姐儿三个安排在一起就是了。”
顾二太太笑着应了。
顾安欣拉着杨慧要去庄子里逛逛,顾二太太就让金玲他们跟着,又选了几个健壮的仆妇让杨慧和顾安欣带着。
顾安琳安安静静坐着,就说自已陪着顾二太太就好,不出去了。她惹了顾二太太不快,眼下不是出去玩闹的时候,该是小心一些。
顾安欣倒是没有去揣测顾安琳的心境,好不容易能痛快的玩会儿,谁还在意这些女儿心思呢?
庄子里的仆妇更有眼色,争先在杨慧和顾安欣面前表现,有个脸圆的媳妇,说起庄子上有个鱼塘,顾安欣就笑,拉着杨慧让人准备钓鱼的器具,要去鱼塘钓鱼。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到鱼塘边上,早有下人备好了钓鱼的东西候在一边。
“咱今儿个就比一比谁钓的雨大,晚上好做了鱼塘来喝!”顾安欣兴致勃勃,她很久都没有钓过鱼了!
杨慧笑着应了,二人说说笑笑,你一杆我一杆的甩起来。
旁边有几家农妇带着孩子做活,瞧见顾安欣一行人来了,都远远避开。可是时间久了,哪有小孩子管得住自已的,都纷纷好奇的围过来。
“你就是从城里来的贵人?”
顾安欣闻言有些惊讶,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还想着是谁家的家眷胆子这样的大,入目的却是一个半大的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有些泥巴,一看就是疯玩过后的样子。
顾安欣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们有些不大高兴,这庄子上就是这一点不好,什么人都有,尤其是有些孩子,忒没规矩了些,又不好管教,金玲刚想开口说话想要让这些孩子离远些,就见顾安欣摆了摆手。
“那你又是谁?”顾安欣手拿鱼竿,收回视线,心道,这孩子胆子还挺大,原以为他们这群孩子也就是在周边看看,却不想也敢搭话了。
“我是李铁蛋,你叫什么名字?”那小男孩颇是有些自得的说道。
顾安欣失笑,“没听说过,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鱼塘来了?向婆子!将这些孩子都带离鱼塘,这儿可不是小孩子们玩得地方,仔细跌进去命都没了!”
只见向婆子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她迅速地招呼了一名庄里的仆妇过来,并吩咐道:“把这些个孩子都给我带回各家去!”于是,这一群孩子就这样被人护送着往家走去。
当这些孩子们陆续回到家中时,家里的长辈们一开始还满心疑惑,以为自家孩子在外头犯下了什么过错呢。待到听闻原来是跑到鱼塘那边玩耍去了,而且居然还不小心冲撞了贵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我平日里都是怎么跟你说的呀!你这个小兔崽子!三番五次告诫你不许到鱼塘边去玩,你就是不听!难道你忘了前年小二子就在那里淹死了吗?!”
“还有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啊!竟然连贵人都敢冲撞!”
李铁蛋此刻还饿着肚子呢,他眼巴巴地盼望着能赶紧吃上一口热乎饭,填饱她饥肠辘辘的肚子。
然而,等他娘刚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就听到奶奶告了他一状。他只能耷拉着脑袋,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娘亲既愤怒又担忧的责骂声不断传来。
“你说说看,你到底要让我们操多少心才肯罢休啊!”他娘一边咆哮着,一边扬起手朝着李铁蛋的屁股狠狠地揍了下去。
可怜的李铁蛋只觉得屁股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心里别提有多委屈难过了。哎,那个什么来自城里的贵人,可真是太爱多管闲事了,居然跑去告状!
顾安欣和杨慧都不知道李铁蛋和庄里爱他孩子的遭遇,两个人叫着仆妇拎着两只装了几条鱼鲫鱼的木桶,兴高采烈的回了院子,比了比谁钓上来的鱼更大些。
“不行不行,刚才的不算,我这鱼受伤了,换一条换一条!”
顾二太太一脸笑意,倚在门口看着顾安欣神采飞扬、高高兴兴的模样,眼睛里的慈爱都要流出来了。
最终还是杨慧钓上来的鱼更大、更肥,,夺了冠军,立刻就有人拎着这条肥美的鲫鱼送去后厨房做鱼汤去了。
“好妹妹我可是赢了,我的彩头呢?”杨慧伸出手,去挠顾安欣腰间的痒痒肉,顾安欣一边笑一边躲,“姐!好姐姐!别捉弄我了!”
顾安欣还是把自已腰间殷先生亲手给她配的香囊解下来送给杨慧。
这样的香囊她还有好几个,殷先生亲手制的香虽是难得,但是在她这儿可不算难得。
顾安琳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眼神落寞地望着窗外,院子里正在嬉笑打闹的顾安欣和另一个人。她们那欢快的笑声如同尖锐的针一般,刺痛着顾安琳的心。
而此时,不远处的顾二太太正展现出一副慈母情怀,满脸笑容地张罗着给顾安欣和杨慧送刚煮好的甜汤。看到这温馨的一幕,顾安琳心中的苦涩愈发浓烈起来。
她不禁在心底问自已:“为何我就不能像这些姐妹一样,享受来自母亲的关爱与呵护呢?”
回想起平日里母亲对自已的态度,大多数时候竟犹如对待仇人一般冷漠无情。这种巨大的反差让顾安琳感到无比痛苦和困惑。
然而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必须为自已的未来好好谋划一番。
永怀王府的叶世子无疑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他不仅身份尊贵,而且英俊潇洒,倘若能够嫁入永怀王府,那么自已今后的生活必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退一步讲,如果无法如愿嫁给叶世子,那么与顾家关系密切的承恩伯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尽管可能会有人指责她贪慕权势、攀附富贵,但顾安琳毫不在意。她坚信,只要自已努力去争取,说不定就能实现这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想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成功,她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因为这关乎她一生的幸福,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郑嬷嬷人老成精,往屋子里看去,一眼就看出顾安琳情绪不对劲儿,端了甜汤走到屋里,“二姑娘尝尝,二太太特意吩咐了给二姑娘的。”
顾安琳迅速换上笑脸,接了甜汤,一脸感激,开口道:“郑嬷嬷也是跟在二伯母身边多年的老人了,辛苦嬷嬷还亲自给我送来。”
郑嬷嬷摆摆手,直言二姑娘太过客气。
顾安琳换了语气,似乎又有些哀怨的开口道:“二伯母待我好我都知道,我在心里也是将二伯母当母亲一般敬着,可恨偏生我母亲一直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弟弟迁怒于我,我......我每次都不知道该如何与母亲说话才好,幸而祖母和大伯母、二伯们还有婶娘们疼爱。”
说着,放下甜汤,侧着身子,低垂着头,一脸落寞样。
郑嬷嬷可不吃顾安琳这一套,表情立刻变得夸张起来,大呼小叫道:“哎哟!我的二姑娘啊!你这样想可就想左了,四太太哪里不疼您了?!要说四太太不疼二姑娘,老奴第一个不答应,二姑娘的吃穿用度那个不需要四太太操心?”
“不说远的,便说近的,我们太太说带姐儿们出来玩耍,四太太知道了,心疼您整日在家,怕您无聊,不也求着我们太太待您出来了?”
“二姑娘啊!您可别嫌老奴说话糙,这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自个儿的孩子的!四太太就是性子要强了些,您多少也要体谅着点四太太,为人儿女的,自当要孝顺恭谨,哪能说自已母亲不好呢?”
“今儿这话,老奴听过了就当忘了,没听过这样的话,二姑娘可别再自怨自艾,想的太左了!”
说罢,郑嬷嬷没再理会顾安琳,一转身就出了屋子。
顾安琳有些愣愣的,挂在眼角的泪要掉不掉,怎么二伯母那样温柔的人,身边的嬷嬷说话这样犀利?也是,今儿是她自已做事冲动、鲁莽了些。
但是!这伯府里,哪个不知道顾四太太并不多疼爱他这个女儿的,郑嬷嬷就是故意这样说来堵住他的嘴的。顾安琳掩去眼中的不快,起身往后头内室走去。
“琳姐儿真和你说了那一番话?”顾二太太惊疑不定的看向郑嬷嬷。
“真真儿的,老奴哪能够骗您呢。”郑嬷嬷站在院子里,拍着胸脯保证道。
顾二太太垂下眼睛,“这孩子的心被养大了,四弟妹太不会教孩子,好好姐儿养成了这么一副古怪的性子,老太太再怎么努力想要扭转琳姐儿的性子,如今看来也是不行了。”
“郑嬷嬷,去将这事儿和欣姐儿、慧姐儿说了去。”
这下轮到郑嬷嬷困惑了。
“琳姐儿的事儿对她们二人算是警醒,况且,要是做长辈说话琳姐儿不听,同是姐妹,她总该听一听,琳姐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是粉雕玉琢、温俭恭良的好孩子,我也是不忍心。”顾二太太轻叹一口气说道。
“太太心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