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太太好似一下老了许多,声音都些疲惫,开口道:“杨家一出事,何氏就不再不出门,连慧姐儿去,她都不肯开门,我们都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太过伤心惶恐所致,也不敢打扰,盼着她能自已调理好。抄家之后,杨家也没什么东西剩下了,若不是顾家和几位姻亲送来的东西,也难以撑下去,慧姐儿纯孝,日日熬一碗燕窝给何氏送去,何氏旁的时候闭门不出,这燕窝倒是送进去了,慧姐儿日日都去何氏的院子里,叫她发现了端倪。”
说到这里杨慧像是忍不住了,从杨老太太的怀里抬起头,一双杏眼已经通红,带着哭腔开口道:“我宁愿没有这样的母亲!”
顾二太太满脸惊愕之色,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投向杨老太太。只见杨老太太神色淡定,轻轻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香茗后,方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这何氏,平日里爱养些鸽子。此次抄家,那些鸽子留了下来。慧姐儿呢,每日都会过去瞧一瞧何氏。日子久了,便逐渐发觉那鸽子的数量一只接着一只地减少了起来。起初的时候,慧姐儿还天真地以为是何氏将那些鸽子煮来吃了,甚至还为此埋怨过何氏不知道孝顺我,来我这里抱怨,我给劝了下来,我们都以为是她惊吓到,身子不好的缘故,那些不见的鸽子或许是她身旁伺候的人悄悄送去厨房做成菜肴给她补身子用了。”
此时,一直依偎在杨老太太怀中的杨慧突然挺直了自已那瘦弱的身躯,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已经变得通红一片,犹如两颗燃烧中的火球。她咬着牙关,语气中充满了无法遏制的愤怒与深深的不甘,紧接着又开口说道:“她根本就没有吃掉那些鸽子!她竟然是拿它们给何家通风报信去了!就是她和何家勾结在一起,害得我们杨家遭受如此劫难!她一心只想让何家把她接走!她不要我们杨家了!不要我和哥哥了!就连父亲她也不要了!这个狠心薄情、忘恩负义的女人!”
杨慧的情绪来的很快,也很糟糕,顾二太太早在一进门的时候就发现这孩子情绪很是激动,她以为是这孩子因为杨家的事情,情绪大起大落才会如此,却不想还有这桩官司。顾二太太皱紧了眉头看向杨老太太,杨老太太抬手又拍了拍杨慧的的脊背,手下是骨骼突出的感觉,这孩子心里要有多难受,本就受着家中出事打击,现如今自已的母亲又作出这样的事情。
“杨家出事,你大嫂的娘家也是参与了的,事发后抢了杨家几处生意不算,那份虚假的账册,就是何家的人塞进你父亲的行囊之中的,若不然以你父亲谨慎地性子,怎么可能让陌生人近身。至于家中搜查出的证据,则是你大嫂手底下的人放的,五日前,何家夜里派人翻墙将你大嫂接走后 ,慧姐儿照例去给她送燕窝粥,才发现不对劲。”杨老太太很快给顾二太太解开了疑惑。
杨慧的哭声小了,看向顾二太太开口道:“姑母和姑父道德恩情慧姐儿永生不忘,听祖母说表妹也在其中出了很多力,姑母不必担心我,,那样的人不配做我的母亲!”
顾二太太沉默了,拉过杨慧瘦弱的身子搂紧怀里,道:“慧姐儿不怕,有姑母在。”
顾二太太其实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和杨大太太不太对付,无他,杨大太太太喜欢攀比了,她不许做小姑子的越过她,哪怕那会儿顾二太太尚未出嫁还在杨家做正经的闺女儿,可是连一匹布料杨大太太也是不肯让顾二太太的,顾二太太性子软和,也是想着家中和睦,多数时候都是忍了下来。后来她与顾二老爷一见钟情,顾二老爷非娶她不可,大嫂酸言酸语到她出嫁前,除此之外,顾二太太对这位大嫂的了解并不深,她只知道大嫂一直对大哥都是淡淡的,大哥头几年对大嫂还很上心,经常向她讨教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后来她嫁了人,与顾二老爷蜜里调油,才惊觉大嫂似乎从来都没喜欢过大哥,她很是心疼大哥,可眼见着大哥慢慢的也冷了心肠,纳了二房,瞧着那二房对大哥很是殷勤,大哥似乎也没有很伤心的样子,她才觉得大哥更可怜,但是她对大嫂是没什么的别的感情的,毕竟,谁也控制不了自已的感情,谁也不是能一直夫妻和顺的。
杨老太太开口道:“慧姐儿,别哭了,以后就当杨家没有这个人。”
顾二太太从手上褪下一只点翠水藻戏鱼纹金手镯戴到杨慧手上,低声哄道:“慧姐儿,莫哭,过几日同姑母一起回伯府吧,你妹妹肯定都想你了。”
杨慧想推辞,顾二太太不肯收回,杨老太太出面替杨慧拒绝了顾二太太的邀请,开口道:“虽说现在杨家已经没事了,可如今人多口杂,杨家也有一摊子是要处理,慧姐儿就跟在我身边,也跟着学学。”
顾二太太想了想,应了。几人正说着话,外院的小丫头飞奔着跑进来,口中高声喊着:“老太太,姑奶奶老太爷和大老爷他们回来了!”
顾二太太听得眼睛一亮,看向杨老太太,杨老太太听得此话早就迫不急站起身来,缠着声音吩咐道:“快!东西呢?可曾准备好了?”杨二太太从侧门让人扶着一溜小跑着,对着杨老太太道:“母亲,新衣、火盆还有柚子叶都是备好的,您和我们一起去门口迎迎他们吧。”杨老太太不置可否,整个人都有些激动,杨慧扶着杨老太太站起身,和顾二太太、杨熙、杨晴等人一并出去。
当杨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门口时,她的心口猛地一紧。只见杨老太爷那原本高大挺直的身躯如今已变得佝偻而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身上的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再看杨大老爷和杨二老爷,他们同样清瘦得厉害,面容憔悴,下巴处的胡茬杂乱无章地生长着,看上去十分疲惫不堪。
然而,杨老太太左顾右盼,却始终没有看到杨三老爷和杨四老爷的身影。她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刹那间,她的眼眶湿润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滑落。她颤抖着嘴唇,艰难地开口喊道:“老太爷!”声音沙哑而哽咽,到最后竟无法再说下去一个字。
杨大老爷见母亲这般模样,急忙快步走上前来,安慰道:“母亲放心,父亲和我们的身子还算安好。只是三弟不小心着了风寒,此刻正在病榻之上,四弟放心不下,便留在御医府陪着三弟呢。”听到这番解释,杨老太太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虽说三爷并非她所亲生,但毕竟也是从小在她眼前长大的孩子,那份牵挂之情又怎能轻易割舍。
说话间杨大老爷的目光扫过自已红着眼眶的儿女们,却没看见自已的妻子,只有自已的纳的二房立在一侧泪水涟涟地看着他,他按下心中的疑惑,同众人一同进了宅院。
杨老太爷等人一并跨过火盆,下人们拿着柚子叶泡过的水甩洒在杨老太爷等人身上,又让人服侍着洗了澡、换了新衣后,才往正厅走去。
等在正厅的顾二太太看着自已几个哥哥向自已走来,看着他们有些憔悴但还算是精神的模样,她眼泪也没忍住顺着白皙的脸庞流了下来。
杨老太爷等人纷纷落座,虽说精神尚好,但众人的脸上都难掩疲惫之色。杨慧的情绪更加不好,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正站在自已哥哥杨思的身侧,至于杨思和杨靖二人早就发现不对的地方,二房、三房和四房房的女眷都在正厅,只有自已的母亲不见,就连母亲身边的人都未曾出现,杨思困惑的目光扫向杨慧,但是见此时妹妹哭的厉害,他没有开口。
倒是杨大老爷先开口问道:“母亲,何氏呢?可是病了不曾出来?”
杨慧听得自已父亲的问话,死死咬住了自已的嘴唇,手中的帕子也攥得紧紧的,顾二太太一直瞧着杨慧,见此情景眼皮一跳,伸手拉过杨慧,将她抱进怀里,开口道:“大哥,我看慧姐儿情绪不好,恐她年纪太小情绪大起大落伤了身子,我将人送回去。”说罢又看向杨老太爷和杨老太太,杨老太爷看得这样哪里还不明白家中这是出事了,二人对着顾二太太齐齐点头,杨老太太开口道:“去吧,叫人给慧姐儿再做一碗补气安神汤。”
眼见着顾二太太带着杨慧回了院子,杨大老爷看向杨老太太,杨老太太没有瞒着杨家众人的打算,慢条斯理地将杨大太太的事儿说了个干净,杨老太爷知道是杨家的人参与其中情绪倒也还好,只是缓缓开口道:“这几年我早就看出何家不甘于人后,出事之前何家的老太爷与我吃酒,醉了边说自家要送个女儿去皇子府上做个侧妃娘娘,如今看来,若是事成,他家可不就要出个侧妃娘娘。”
杨大老爷怒不可遏,摔了眼前的茶盅,吼道:“真是毒妇!我杨家哪点对不起她!要她如此伙同外人害我们!”
杨思瞪大了眼睛,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眶早已泛红,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像是熟透的苹果一般,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之中,却浑然不觉疼痛。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出他内心极度的愤怒和难以置信。
过了好一会儿,杨思才艰难地张开嘴巴,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地说道:“我……我要去何家问个清楚!”每一个字都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猛地转身,大踏步朝着门外走去,那坚定的步伐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前行的决心。
杨大老爷转过头怒呵道:“不许去!我们杨家没有他这样的媳妇!你们!没有这样的母亲!谁也不许去何家!”
下人们见状赶快拉住了杨思,他还想挣扎,杨老太太一句“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早就不把你们当成她的孩子了,思哥儿你又何必跑着一趟。”瞬间就让杨思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整个人看着糟糕又可怜。
杨思和杨慧是杨大太太嫁进杨家不久之后就怀上的,二人是双胞胎,杨靖是杨大老爷的二房所生。此刻杨靖虽也是气红了眼睛,心中责怪杨大太太,但究其根本,他心中并无多少愤恨,在他内心深处甚至有点子庆幸杨大太太走了,他的母亲能喘口气、能活的像个人了。但是此刻他不敢表现出来一丝一毫这样的心情。
顾二太太领着杨慧想要回到杨慧住的院子,半路上却被杨慧哀求着来了花园,杨慧倚坐在游廊抄手一旁,语气哀婉:“姑母,我母亲做下这样的事情,我日后又该怎么办呢,左右不过名声尽失,在家庙中做一辈子的姑子罢了。”说着又流下两行清泪。
顾二太太看着自已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流露出如此绝望之色,心中一疼,开口劝道:“慧姐儿,莫要作此感想,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万万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家中众人都是明事理的惹,你祖母也断不会同意你如此,你母亲那样的人她都要活、要富贵,你比她强百倍、千倍,凭什么你不要好好的活?!”
说罢顾二太太拿起帕子替杨慧擦了擦眼泪,又开口道:“慧姐儿,这里风大,姑母带回院子,咱们娘俩也好久不见了,今晚你和姑母睡如何?”顾二太太半抱着杨慧二人回了院子。
杨老太爷和众人训话几句后,这才让众人各自回自已的院子里歇息,杨老太太又劝着杨大老爷去找慧姐儿说说话,这孩子煎熬得很,这才和杨老太爷一起回了内室休息。
杨大老爷没有立即回内院,他瘫坐在圈椅上,只觉得深深地、深深地疲惫,他还记得那年的秋天,何氏在街上同侍女说笑,巧笑倩兮的模样,是他一眼就看中她,跑回家求了母亲请了冰人求娶到了何氏。
他还记得那年洞房花烛,他掀开盖头时,何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如花朵一般红嫩的脸庞。一开始,他不是感觉不到何氏不喜欢他,对着他是忽冷忽热的,他以为是自已非要求娶,何氏盲婚哑嫁的,对自已不够了解的缘故,小心讨好着她,盼她能对自已动心,用真心换真心。
后来不过两年何氏有了身孕,他更难近她的身,却也对她愈发上心,他以为何氏是为着孩子着想,还总是去问妹妹怎么才能更好的讨何氏的欢心,那两年,他也能看得出来,妹妹的吃穿用度刻意的比何氏差些,就为了能让何氏高兴。后来孩子们出生了,百日宴那天,他醉了酒,偶然在花园后角听到何氏在哭泣,他以为是有人给她委屈了,本想出去安慰,却听到了他同窗张荣涛、何氏的表哥的声音,“芙妹莫哭,左右不过是这一辈子罢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我还能厮守。”
那只已经迈出的脚就这样收了回去,杨大老爷这才知道,哦,原来,自已一直以来不过是一厢情愿,后来?后来他亲手处置了当日陪在何氏身边的丫鬟,院子守门的婆子,又迅速娶了二房柳氏,何氏那里,他再没去过。
“大老爷,可要回内院?”杨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一直没敢离开,看着杨大老爷微微出神的模样试探着开口问道。
杨大老爷摇了摇头,开口吩咐身边的人:“去慧姐儿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