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往事一旦陷入巨大的回忆里就很难拔出,姜宴息拿着合同的手不自觉捏紧,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放下合同。
潭市茶山像一个黑洞要把她拖进去,然后湮灭。
曲燃微微合着眼睛,把姜宴息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也仿佛陷入某些回忆,
那时候他是余声,弱小,无权。为了完成他的花滑梦想,母亲于岚卖掉房子,带着他从寒冷贫穷的呼兰县来到谭市,投奔在潭市茶山当茶农的二姨。
那时候他的期望是能通过俱乐部的正规训练选拔进省队,再从省队进入国家队,有资格走进冬奥赛场,拿到金牌走向最高席位。这是每一个运动员毕生所求的梦想和荣誉,也是他打破阶级和贫穷的壁垒。他一步一步规划好自已的人生,尽管行路艰难母亲和他从未放弃。
一切都意外,痛苦和磨难都是遇到姜宴息开始。
在茶山上发现了冰场后,他白天在茶园采茶贴补,晚上趁着没人上冰。
身材修长高瘦的少年穿一身干净的白色衬衫,在一众穿得五颜六色的采茶妇女中尤为显眼。
那天采完茶他背着空茶篓路过木屋下面的木栈道。少女穿一身蓝白相间的连衣裙精致张扬趴在小木屋的栏杆上看他走过。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在他头上又掉在地上:“喂,采茶的把我的羽毛球捡上来。”她声音好听,语气却趾高气扬。命令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余声不爽,自然也没搭理她。逆着阳光看了一眼在夕阳下明艳张扬的人一眼,绕过地上的羽毛球继续往前走。
蹬蹬蹬下楼声由远及近,面前的路被张开双手拦住:“你是聋子吗?我叫你给我捡羽毛球为什么不理我?”
她的语气神态都太骄纵蛮横了,连带着明丽动人的脸都让人喜欢不起来。余声也有自已的骄傲和自尊,自然不可能对她低眉顺目,语气也好不到哪儿去。
“请让开,我还有工作”
少女的脸上染了薄红,那是蓄意搭讪后被拒绝的羞恼。她被娇宠惯了要什么身边的人无有不依,被无视被拒绝让她难堪。
余声后退一步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恼羞成怒的姜宴息却推了他一把。其实力道不大,只是他一只脚刚好抬起来重心不稳,连人带茶篓摔进一旁的茶园。
她并不认为自已推倒人有错,反而倒打一耙掩饰自已的心虚:你……你干什么不站好,一推就倒,没用。”
余声忍着心头火站起来,带着怒气的眼睛盯着姜宴息。他在少女脸上找不到一点做错事后的歉意后不愿多计较。他也是孤冷桀骜的少见天才,因为家贫非要对富人摇尾乞怜吗?他的骄傲不允许。
“走开,我还要采茶”
少年的桀骜冷眼姜宴息看在眼里,越发想要撕下他自以为是的清高。爸爸说过姜家一切都是她的,哥哥有自已的俱乐部茶山是要给她继承的。在茶山打工等于给自已打工,她是老板,有绝对的压制权。
“喂你到底在骄傲什么,你现在把我羽毛球捡起来,陪我打一把。把我哄开心了我告诉我爸不让你采茶,就陪我玩,工资照发而且双倍,怎么样”
她说话的时候头上的发带轻颤,剪裁合身精致的裙摆在风中招展很好的勾勒出少女的身型,双眸明亮却满含骄纵。
余声手在自已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摸了摸,不知为何,一种从未因为家贫而自卑的情绪瞬间涌上来。在呼兰的小县城,像他这样家世平凡的比比皆是。他是从贫瘠里走出来的佼佼者,老师为他喝彩,同学为他骄傲,却从未想过来到谭城几天而已会生出这样的自卑。
这一刻余声只想远离,不再看少女一眼执意绕着她走开。他的身后传来少女带着怒气的警告:“ 喂,你真是,哼我会让你后悔的。
他冷笑,果然如姑母说的那样,这可真是个骄纵跋扈不可理喻的小公主。
姜宴宁来茶山接妹妹回家,提着姜宴息的小包,两人顺着茶道往停车场方向走。
“今天我上山的时候发现采茶队伍中多个少年,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吗?等我打听清楚他是什么人再给你安排。”
听闻这话姜宴息扬起还在生闷气的脸点头,又想起少年无视她的示好,看她时眼里的轻慢,还有离开的清冷身影。
“哦,那个啊,不用查了,他是余阿姨老家的穷亲戚,过来借住的。从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那个地方又贫穷又落后我都没听过。现在上有点桀骜,不过我喜欢挑战,想要让他听话就像训狗一样,慢慢来呗。”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谈话的声音也逐渐小去,不远处站着背着茶篓的少年。
以前他以为这个社会人和人是平等的,虽然有人穷,有人富,总归人格是一样的。而现在。
余声沉默着转身露出一个自嘲而讽刺自已的笑容。
自嘲自已的天真,讽刺自已的异想天开。
茶农住的小平房前有条小路,此时那条路上站着一个去而复返的人。
姜宴息见余声走来连忙上前:“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马上要下山了你都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又是这种语气,余声心里憋一口气,冷塑着一张脸的时候好看的眉眼更加清冷。
他不知道姜宴息故作东西没收干净跑开了,来这里等着他是想把冰场的钥匙给他。
余声并不搭理,姜宴息想起还在等她的姜宴宁,耽搁太久会露馅。情急之下在余声准备绕过他的时候扯了他的茶篓。
哗啦,一篓子春茶尖,余声用了一天时间采的,全部倾泻而出,落在两人脚下。
余声深吸一口气,忍住厌恶的情绪,冷眼脸看着姜宴息。
“你什么意思大小姐,不告诉你名字就要发脾气吗?”
有点心虚和抱歉,但她从不知道如何表达愧疚,也从不道歉。少年脸上虽没有过多的表示,那抹一闪而过的怒色让她心里不舒服,继而硬着头皮装大灰狼。
“我~我,不就是一点茶叶吗?整个茶山都是我家的,我打翻了一点茶叶又怎么样。我会告诉我爸不让你赔,满意了吧。”
听完姜宴息的话余声脸色更臭,如果刚才他还压抑着对这张嚣张脸的厌恶,现在则无法忍受。
“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这么自信,打翻别人一天的劳动成果,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践踏”
余声语气里的质问也让姜宴息很不爽,从来都被人捧在手心惯了,没有人这么凶对她。气得朝地上的茶叶踩了几脚。狠狠蹬了一声就跑开了。
“果然,他得离这个骄纵的大小姐远一点。”
奔跑的身影远去,仿佛又和坐在眼前的人重叠。
曲燃的手不自然握紧拐杖,其实他的腿不用拐杖也可以去自然行走,只是,腿伤的那几年过于依赖了,后来则是变成了习惯。
手里得握着点什么,不然他怎么靠着复仇走到现在。姜宴息给他造成的伤害,又岂止只是年少的一点自尊呢?那些痛应该足以将人抽皮扒骨。
他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和鱼儿慢慢玩。等最大的那条鱼儿上钩,他会让她们一起付出代价,祭奠曾经的余生,还有母亲。
“茶山你买下来后去过吗”姜宴息声音低低的,垂着的头看不清脸色,但情绪不高是肯定的。
“去过一次,不过有点奇怪茶山上怎么会有冰场”
“冰场还在?”姜宴息瞬间抬头,眼神里写满激动。
几乎是是她腿受伤住院茶山被火烧掉同时发生,直到离开谭城她都没能再去茶山看上一眼,在那座曾经属于妈妈的冰场,她在那里遇到了放在心上冷如清晖的少年,她在那里害死了那个少年。她在那里埋葬了那个少年。
往昔种种,故人旧事仿佛都随着那场莫名的山火湮灭在那个让她不愿想起的夏天。
几年前的清明节回去过一次只去了后山。
曲燃冷漠的勾了勾嘴角,一个上扬的弧度,却没有任何温度可言:“被烧完了,依稀能看到点轮廓。姜老师怎么会知道茶山上有冰场,难道你也去过。”
听到被烧完后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摇摇头恢复正常:“没有,听说过。既然都烧了就证明不值得留念,何必挂碍”
姜宴息手里的印章狠狠盖下去。
她在心里默默想:往事已矣,故人已逝,何必挂念啊。姜宴息,你总是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