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下次来觐见时,自然是为着赵之垣而来。
他言辞恳切,说他自已识人不清,冤枉了忠臣,差点延误了军机大事,故而前来请罪。
皇上不防他还有这样的时候,有些意外,便挥挥手安抚道:“你也是为朕办事,事无巨细都要过问,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他本想说赵之垣已被革职,这事便就算了吧,不料话未说完,年羹尧便道:“赵之垣这等中正之士,若为朝廷不用,臣寝食难安。”
皇上心中升起一丝不悦,道:“朕听你之言已将他革职,如今即刻再用,朝令夕改,往后朕的旨意,只怕无法再令人信服。”
年羹尧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说赵之垣既已被革去直隶巡抚之职,不如就另派他用。
嘴上说着为了保全皇上颜面,又能安抚朝廷忠正人才,竟是十分理所应当,更是在皇上的引导下举荐赵之垣做工部通政史一职。
叫皇上更加愤怒,直觉两人之间一定有所勾结,待他走后,便问苏培盛道:“年羹尧出去的时候神色如何?”
因着十月里年羹尧刚回京觐见时,有布菜太监不用,反倒使唤苏培盛给他布菜,两人之间便就有些不快。
现下苏培盛怎会说他的好,便说年羹尧去时比来时更高兴,并将他来时因果郡王正与皇上对弈,于是坐等了一会的事说了。
这话倒是不假,不过那凳子是苏培盛亲自命人搬的,并非是年羹尧要求的。
年羹尧起先是站在养心殿正门口的,苏培盛还劝来着,和颜悦色的请年羹尧站到边上一点,因为臣子是不能站在正中间的,可年羹尧非不听。
苏培盛才命小厦子搬来个凳子放在侧对门的地方,见年羹尧纹丝不动,又将凳子往年羹尧身边挪了三次,最后只稍稍偏离了殿门口,年羹尧这才肯坐下。
苏培盛没有讲这些,皇上便就只以为是年羹尧恃宠而骄,又使唤起苏培盛来。
这年羹尧真是无法无天了,皇上面色更沉几分,确认道:“坐等?”
苏培盛火上浇油:“是,就连十七爷出去的时候也没起身呢,说是足疾发作,不过十七爷性子和缓,也没跟他计较。”
瞧瞧,得罪什么也不能得罪皇上身边的人,就连华妃也只会在只剩自已与颂芝的时候,才称呼这些太监们一句阉人。
皇上更加愤怒,面沉如水,方才与果郡王对弈时,他问起在蜀地游历可有什么见闻,果郡王叹了句:风景虽好,人情却冷。
细细讲来,原来蜀地还好,陕甘一带却是以年羹尧为尊,偶尔有一二不服之人,也很快被压了下来。
原本他只信五六分,再一听苏培盛之言,便就信了七八分,看来年羹尧除了打仗外,还做了好些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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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菊堂内,甄嬛拉了敬嫔来玩,几人正在打叶子牌,人多,松阳的打法又与京城的不相同,陵容便在旁边剥瓜子边看。
淳儿打一会就来抓几个吃,这回叫陵容捉住手一顿拍,笑骂道:“这会子吃完了,等下看你还吃不吃瓜子酥和花生糖了。”
这两样东西做法很像,将糖浆熬煮至冒泡,下入炒熟的瓜子或花生搅匀,再趁热盛到个容器里,待冷透了切成小块儿。
糖又分为白糖和红糖,用白糖做出来甜度高一些,更为酥脆,红糖的稍放一放则会拉丝,也更有红糖的香味。
这一口下去清甜脆香,不过适合牙口好的人,正合淳儿的心意。
她便赶紧告饶,握着陵容的手摇个不停:“容姐姐我错了,你可得给我做啊。”
陵容白她一眼,却是给她抓了一把炒好又脱了皮的花生,哄得她喜笑颜开。
敬嫔看着不由笑道:“瞧瞧,俩人好得跟孪生姐妹似的。”
她看这些十几岁的女孩跟看小孩子一样,很是喜欢她们身上鲜活的模样。
众人正说笑着,却见小厦子来了,说苏培盛特意叫他们抬了暖轿来接。
陵容知道此行为了什么,便道:“咱们玩闹了好一会了,姐姐可要略收拾下妆容?”
甄嬛微怔,转头看向陵容,见她对自已使了个眼色,也明白了什么,对小厦子道:“那便请公公略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便与陵容走到眉庄妆台处,陵容知道年羹尧刚来过,只是不能如实告知,只说听说今日年羹尧会来,此时叫她过去,怕是皇上那儿生了气。
敬嫔也点头道:“那就差不多了,年羹尧打了胜仗回来,自视甚高,一时惹恼了皇上也是有的。”
自小厦子进来开始,几人便就安静了下来,眉庄十分忧心,嘱咐甄嬛道:“那你此时去,可要小心伺候着,莫要伤了自已。”
甄嬛俱都应了,裹上披风出门去,叫这么一搅,众人也没了玩牌的兴致,纷纷到火盆边去剥瓜子。
本是内务府要做的事,陵容闲着无事便就叫他们送来这没去壳的,自已剥了打发时间,倒叫敬嫔有些开心。
她在宫里闲着也是无事可做,跟这些年轻女孩子闲聊几句,一道做些活计也挺好的,总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寂寞。
陵容叫眉庄当监工来,只盯着淳儿,不叫她将手中瓜子都吃完了,自已的视角便就飞到了养心殿。
今日她拉着甄嬛与淳儿来眉庄这里,本就是为了避开年羹尧,前世他面圣出来正好遇上了甄嬛,好一顿敲打,今生不见他也罢。
此刻甄嬛正下了暖轿,行至养心殿门前,苏培盛见她来了很是欣喜,也不忘告知年羹尧刚来过,皇上这会子不悦,提醒她小心伺候。
甄嬛笑着谢过他,自个儿进了门,边走边暗道,还真叫陵容说对了。
内室小太监替她打了帘子,甄嬛一眼望过去,便是皇上那张不大高兴的脸,她赶紧行礼问安,皇上语气中倒听不出什么来。
只叫她坐下,自个儿也从炭盆边移了过来,问道:“嬛嬛,你饱读诗书,对朋党如何看待?”
甄嬛心中一凛,低头恭敬道:“臣妾不敢妄言政事。”
皇上只摆摆手,似乎只是无意间提起罢了:“无妨,朕只与你谈论史书。”
甄嬛莞尔一笑,仍是不敢松懈,道:“臣妾久居深宫,哪里懂得这些,不过臣妾认同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到这儿,陵容便松了一口气,表现得聪明,反而会让皇上忌惮,就这么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