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年年在红灯坊租住的院子挺宽敞,除了有些地方年久失修,屋中一应家具齐全,看上去有些还是寻常人家不常见到的珍贵木材,不由得想起牙人菜头租房之前跟他说的话。
这座院子的主人果然是曾经家境殷实,后来因为这院子在财运一道上极为邪门,想脱手又不成,才在菜头东家那里挂牌出租。
今日是贺年年搬来的第二日,她去四条街以外的集市买菜,杂七杂八的买了不少,但是最后都做失败了,看到最后留在篮子里的香葱,她做了碗葱油面。
闻着那股熟悉的葱香味,贺年年有些失神,想起从前在烟囱山上,修炼,耍赖,做葱油面的日子,仿佛像前世一般。
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提着菜篮子敲了敲门,主动招呼贺年年。
“姑娘,听说街口有个菜贩惊了驴车,翻了一地的菜,也懒得收拾了,于是就地卖起来了,你也随我去抢些菜吧。”
同贺年年说话的妇人杨氏,是住在左边第三户的居民,至于为什么是左边第三户,因为贺年年租住的院子实在邪门,所以连带周围与之相邻的两个院子,都无人居住。
杨氏热心,见贺年年一人带着一个不省人事男人过活,在贺年年住进来第一天,就送来了一些吃食,连慕容岁喝的药,都是杨氏帮忙熬煮的。
贺年年听到杨氏的话,想起今天买的菜都被糟蹋了,于是重新提了空篮子,随着杨氏一同往街口走去。
杨氏边走边同贺年年说道:“姑娘,昨日听菜头说你要做生意,听婶子一句劝,还是换个地方吧,别说你住的那个院子邪门,就现在这条街,当年之所以修建的如此宽敞,就是因为周围住户众多,打算在这里开个集市,结果你猜怎么着?”
贺年年接着她的话茬问道:“怎么了,不会是摊贩都把生意做黄了吧?”
杨氏靠近贺年年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生意黄了算什么,听说来这里赶集的商贩,回去不是崴了脚,就是生了病,还有更严重的差点掉河里淹死。”
看见贺年年一脸惊讶的表情,杨氏习以为常的说道:“一来二去,大家就都不来了,更有甚者给这条街起名叫鬼街,所以这整条街,乃至附近几条街商贩极少,我们采买都还要去四条街以外的集市。”
二人说着话就慢慢到了街口。
平日里安静的街口如今十分热闹,那里聚集着很多附近的居民,除了杨氏说的菜摊子,还有肉摊子,小吃摊子,布匹摊子等。
周围很多都像是贺年年与杨氏般闻声而来的周围住户,都穿梭其中,选购心仪的商品。
杨氏看着眼前的规模不大,但是种类繁多的集市,惊讶的说道:“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原本被称为鬼街的地方,竟然也有如此繁华的时候。”
但是最为惊讶的,却不是杨氏,而是最先到达此处的一个菜贩子。
说来也邪门,今日他拉了一车菜,去集市卖,路过这条街口,那驴子任凭如何呵斥,也不再前进半步,后来僵持之下,直接掀翻了整车菜,直接躺地上就不走了。
菜贩正骂骂咧咧的收拾菜,心道今日这车菜怕是卖不上价钱了,有些菜品相不好了不说,等他到集市也没有好位置了,真是倒霉透了。
正巧一个出门买菜的大妈,见他菜筐摆了一地,就问卖不卖。
菜贩子一看拉车的驴子都尥蹶子了,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干脆就先卖一点,谁曾想那大妈不但自已买了菜,还拉着街坊邻居一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人闻讯而来,菜贩子生意红火的都顾不上过秤,干脆就论棵卖起来。饶是如此,他收钱都收到手抽筋。
途经此地去往集市的其他摊贩,见到去路被阻,便上前查看,一看竟然是有个菜贩在摆摊卖菜,生意火爆,堪称罕见,于是也跟着摆起摊来,一来二去,在胡同口竟然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小集市。
......
红灯坊“鬼街”最近发生了两件奇事儿。
第一件,曾经被称为“鬼街”的荒废集市,短短几日就重新焕发生机,甚至比之周围其他的集市,更加繁华。
第二件,鬼街上最为邪门的“鬼院子”里最近住进了一对姐弟,那姐姐如今公开为弟弟找人家。
这第二件事,原本并不稀奇,因为云泥镇的美人交易产业盛行,红灯坊聚集了许多外地“客商”,带着搜罗的美人,来这里碰运气。
但是听红灯坊接待外地客商最多的牙行伙计们说,美人不稀奇,稀奇的是云泥镇最有名的几个人牙子,都争先恐后的守在那里,只为能将其收入囊中。
作为云泥镇各大牙行争抢的“奇货”,当事人慕容岁坐在桌前,这薛岑的解释下,最后一个知道了自已的新身份。
不同于讲述人薛岑的小心翼翼,慕容岁倒是很坦然的接受了一切,甚至在薛岑表示,并不会真的卖掉他,只是为了通过王婆和镇长等人的关系,获得进入行宫谈判的机会,寻机进入行宫,营救霓裳,的时候。
慕容岁斜斜的依靠在床头,睫毛轻颤,凤眼微红,眼尾殷红的小痣如同一滴泪沁出眼眶,配上因为大病初愈而苍白瘦削的脸,怎一个我见犹怜。
一直倚在门边,沉默不语的贺年年,就见慕容岁用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盯着她,可怜巴巴的说道:“没关系,即便是真的卖掉我,我也是愿意的。”
那模样就像是刚睁眼不久的小奶狗,被扔在雨天潮乎乎的稻草中,惹人无限怜爱。
贺年年想起初见时,他也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时她是十分厌恶的,甚至一度想半夜偷偷将人掳走,找个桥洞底下埋了。
后来经历了那番纠葛,她以为自已只会更加厌恶他。
没想到即便是她最讨厌的模样,再次与他对视,她还是觉得心中像是揣了一头小鹿,悸动不已。
贺年年别开眼,抚着砰砰乱跳的胸膛,烦躁的转身离开。
薛岑挥手打断慕容岁停留在空荡荡的门口,久久不愿挪开的视线,看着他明显比之刚才情绪低落不少的模样,叹了口气。
“其实我一直不能相信你真是魔族余孽,毕竟我们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你所表现出来的情感只靠装是维持不下去的。我想师父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你走后,就一直消沉至今。”
薛岑看了眼门口,接着说道:“如果你心里还有师父,不如留下来,把师父重新追回来。”
薛岑所说的留下来,并不是留在此地,而是回归青城派,留在贺年年身边。
慕容岁听懂了,甚至一度想要点头应下,毕竟看刚才贺年年落荒而逃的背影,又有薛岑的支持,想要重新赢得贺年年的心,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想起离开青城派后经历的一切,还是抿紧了薄唇,没有出声应下。
贺云天委托他卧底魔族追查魔王残魂总是逃窜而出的事情,还没有眉目。
他还同阿奇朵约定,二人携手改变魔族后裔靠抢夺他人修为,肉身,提升自身的修炼方式,打破人族与魔族水火不容的态势,寻求一个共存于世的办法。
慕容岁想,等到魔王残魂的隐患被解决,贺年年就不用再背负来自贺家“乾坤珠”的家族使命,魔族可也以摆脱路寒烟等人的控制,重获新生,世界恢复和平,贺年年或许可以活的更轻松些吧。
沉吟良久,慕容岁还是没有应下薛岑的提议,而是说了自已的计划。
......
云泥镇,景王行宫。
轩辕音垂头丧气的走进她临时居住的院子偏殿花厅,见到夜疏白正不紧不慢的烧水煮茶,仿佛连日着急探索逃跑路线的人,不是他一般。
轩辕音重重坐在凳子上,抱怨道:“我刚才要出院子,又被拦下了,在这么下去,我感觉要老死在这里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明明之前最担心的还是你。”
夜疏白取了一只新的杯子,提起茶壶缓缓将水流注入到茶盏当中。
“我原来想离开,除了想要寻找师妹的等人的下落,还有一个就是破解法力尽失的秘密。”
说到此处,他将茶盏推到轩辕音面前,不疾不徐的说道:“如今却不着急了。”
想到昨夜看到的祭祀场景,在景王和那方士沉入地下,景观台恢复原貌之后,他偷偷上前查看,终是让他发现了残留在石刻之上的灵力波动,或许能够恢复法力的秘密,就隐藏在景观台下的世界,如此一来,他便不着急离开了。
只是还未等他同轩辕音解释,就听外间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阿音小姐,绿云有事求见。”
绿云是赵宗哲拨来负责轩辕音日常起居,一众事宜的总管侍女,对轩辕音极为和善,夜疏白目前还不想同行宫这些人撕破脸,于是示意轩辕音将唤进来。
绿云来到花厅见夜疏白也在,先是向轩辕音和夜疏白行礼,而后才说道:“阿音小姐,张总管日前送了两个新的侍从来,其中有一个男孩同您年纪相仿,长得很是可爱,性格也十分讨喜,我看您近日来都闷闷不乐的,便带他来给您看看,您要觉得喜欢,便留在这院子里,做个玩伴解解闷也好。”
说起玩伴,轩辕音心中浮现白铃兰那张狰狞的脸,可恨她一直将她当做是最要好的朋友,没成想差点死在她手下。多亏罗卜关键时刻,保护了她。
提起罗卜,要论可爱,谁能比过可爱又不失懂事的罗卜呢?可惜她自从醒来,就再也没有见过罗卜了。
轩辕音兴致缺缺的回绝道:“我不需要玩伴,至于他的去留,你自已做主就好了,不必再问过我。”
绿云听她如此说,也没再强求,应声退下。
随之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男童声音,想来是绿云同他说了些什么。
“是小姐不喜欢我吗?那真可惜。”
虽然说可惜,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丝高兴。
绿云听了不赞同的小声叮嘱道:“你虽然是张总管送来的,但是进了这里就是伺候人的奴仆了,可不能再像从前般任性,阿音小姐为人极为和善,虽然不见你,但也答应留你在院中,你得心存感激,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罗卜乖巧的点头答应:“谢谢绿云姐姐教诲,我记住了。”
没错,此人正是被王婆花重金贿赂张德全,送进行宫的罗卜。
虽然整个行宫都说阿音小姐是最和善地主人,但是罗卜一点也不想留在她身边伺候,那样他就不能给盛时晏打掩护,寻找柳叶的下落了。
看到绿云出来没有叫他进去,罗卜松了一口气,刚要高兴的跟着绿云离开,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女童声音。
“等一下,我忽然给变主意了。”
罗卜看着笑眯眯看着自已的轩辕音,心道,王爷最尊贵的客人,竟然是轩辕音!
……
红灯坊,鬼街。
贺年年正在自已屋中,坐在桌子前发呆。
薛岑转述了慕容岁的计划,直接卖进行宫,寻找霓裳,再给贺年年和薛岑传递消息,里应外合将人救出。
尽管慕容岁身上有之前画好的符纸可以传讯,也可以自保,可是贺年年还是无法做出最后决定。
虽然她不知道在国师府祭坛发生了什么,但是慕容岁显然受了重伤,如今如今又没有法力,即便有些符纸,但是单独行动,她,很担心。
薛岑看着她紧蹙着眉头,久久不说一句话,便说道:“师父,你既然这么担心慕容岁,想必还是放不下他,为什么不试着挽留他回到青城派。”
贺年年听了薛岑的话,有些愣怔。
她没有心生过挽留慕容岁地心思吗?
她有的,在碎月峰的占星台上,她曾想只要慕容岁没有害过无辜的人,即便他是魔族,只要他愿意留下,她也可以履行曾经的承诺,同他放弃所有,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只是她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一些事情。
可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慕容岁为了路寒烟,宁愿死,也不想和她归隐。
所以她很生气,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心,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再次相遇在隐世门盛京驻地,贺年年看着这个负心人,就生气。
凭什么她因为误伤了他而自责难过了一年多,而他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再次出现在自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