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牙行。
上茶的小厮听到会客厅中的动静渐渐变小,直到完全安静下来,探进身子来查看,见三人全部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这才出声喊王婆来看。
王婆领着几个健壮的伙计进了会客厅,环视一周,试探的叫了几声,见三人都没有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我还道这俊俏郎君和这小孩子衣着不凡,担心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外出,万一招待不周露了破绽,没成想都是外强中干的家伙。”
那奉茶的小厮,也跟在后面,出言讥讽道:“掌柜就是心思缜密,依照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俩人再富贵,跟这泥腿子在一起,定然不是什么出挑人物。”
王婆听了小厮的话,也赞同道:“说不定真是我多想了,这城中富人也有捐衣服给穷人的,说不得这二人只是相貌英俊些的难民呢。”
说完吩咐身边的伙计道:“将这两个人捆了放柴房,至于这个贾二,蠢货一个,又瘦的和鸡崽儿似的,就算是卖也卖不上好价钱,干脆扔出去好了。”
吩咐完这些,王婆最后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盛时晏:“这要是普通的小郎君,这么俊俏,我定然要留下先用一番,不过这些人是来找那个女人的,说不定也是有功夫在身,还是得小心些,都捆结实了。”
而后边摇头啧啧感叹,边向外走去。
“这世道如此,这么俊俏的郎君,放在好年景,出行怕都是要受到万千追捧的吧,如今却要被卖为奴,真是可怜。”
那小厮还跟在一边拍马屁道:“掌柜的也算是大发善心,卖身为奴起码有口饱饭吃,要是在外面,指不定要活活饿死呢。”
王婆前脚还没有踏出会客厅的大门,就听得身后响起一个幽幽打的男声:“样貌出众的人,在这乱世丧失正常生存的权利,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渣滓,从中作梗。”
清澈的声音中,压抑着无尽的愤怒,如同地狱归来复仇的恶鬼,来追魂索命。
王婆率先反应过来,将身边的小厮往后一推,拔腿就跑。
然而还未等她她踏出门,就听的身后传来小厮的惨叫,接着一个沉重而温暖的物体狠狠的撞击在她的背部。她一时不察,直接被巨大的冲击力砸翻在地。
王婆整个人五体投地,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不说,身上的“重物”再砸的她后背生疼后,又呻吟着扭来扭去,直压的她感觉腰不是腰,背不是背。
等她发现压住自已的正是之前推出去抵挡攻击的小厮,这才痛苦的咒骂道:“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滚下来,压死我了。”一边忍痛往外趴,企图挣脱背上的束缚。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接着王婆觉得背上一轻,刚觉得舒服了不少。
就听得身后重物落地,小厮痛苦呻吟,而后她也被提着衣领拎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重重落地,重新回到会客厅中间的地上。
王婆这才看清,那几个身材健硕的伙计,都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那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依靠这几个身手好,体型高大的伙计,她一个女人家才能在这条街站住脚,后来更是得了行宫管事的青睐,得了那个活计。
而原本应该被迷药迷晕,捆绑起来的三人,正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其中贾二看着躺在地上的几张熟悉的面孔,不可置信的开口。
王婆心道要糟,要是贾二知道那天抢他银子的是自已,新仇旧恨,一定更恨她。
就听得贾二说道:“这不是那天抢我银子的那些个强盗吗,你们怎么在这里,难道是看上了这家富裕,要抢劫这个牙行?”
这下换王婆和夜盛时晏等人愣住,这是什么智商,能想出这种结果?
连罗卜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说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是这个女人先给了你银子,又派人抢回去的吗?”
贾二却一脸不信的样子。“不会吧,贾山是我同村的,为人极为热心,好几家都是通过他才找到做工的人家,他能坑害我吗?”
盛时晏开口道:“那几个通过贾山出来做工的人,回去过吗?”
贾二闻言摇头道:“还没回去过,贾山说是主家太忙,短时间是不能回家的。”
盛时晏说道:“到底是主家太忙,还是被囚禁回不去,你问问王婆这个掌柜就知道了。”
贾二疑惑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王婆。王婆却不敢同他对视般,躲开视线。
盛时晏上前一步,一脚踩在她的腿上,直疼的她嗷嗷叫,王婆这才开口道:“贾山什么也不会,也不会,人也看着不怎么机灵,我本来是不想留他在铺子里的,但是他说只要给他口饭吃,他可以倒腾几个身强体壮的奴仆来。”
王婆将腿从盛时晏脚下抽回,揉着被踩疼的地方,委屈的说道:“刚好有一主家都想要些身强体壮的去挖矿,但是那些人普通的人又不肯轻易卖身,总想着用力气换些安稳银子养家,不卖身主家又用着不放心,贾山带来的人要钱不多,人也老实,正好解了这桩生意的困局,所以我才答应他留下的。”
贾二听到这话,一脸的震惊很伤心。“不可能,贾山在哪,我要问问他是不是真的,都是一起经历生死,才走到这里的,他为什么要卖同乡去做矿工?”
谁不知道,矿工需要下矿工作,成日里不见天日不说,还要随时面临矿洞坍塌的危险。
即便侥幸躲过这些,矿主为了掩盖偷采盗采的秘密,往往会在开采结束后,杀人灭口。
贾山怎么会为了一份打杂的工,用那么多乡亲的命去换。
就听王婆说道:“贾山这人太过于阴狠,坑起自已人来眼都不眨,一看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可不敢留在身边,昨日那矿主又来买人,我就把他卖了。”
原本还要找同村的人来跟贾山算账的贾二,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而后长叹一口气。
自已以为买了对自已有恩的柳叶,却掉进了王婆和贾山的陷阱,落得人财两空。
贾山以为买了同村人得了工作,又帮着掌柜的坑害自已,能得到掌柜的青睐,却给掌柜的留下了阴狠的印象,最终也被卖掉。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以为那些无本的买卖,老天在暗处都标好了价格。
盛时晏可顾不上黯然神伤的贾二,看着地上唯唯诺诺的王婆,他英俊的眼眸中,凝满冰碴。
不管是贾二的贪心,还是贾山的阴狠,在王婆这个罪魁祸首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昨日贾二送来的那个女子,在哪里?”
王婆唯唯诺诺的回道:“今早上已经送到镇长府上去了。”
盛时晏毫不犹豫的说道:“镇长在哪里,带我去。”
云泥镇属于景王封地,在这里即便是梨树朝廷的县太爷,都是要夹着尾巴做人的。
但是镇长不同,他作为景王的亲信,一直在帮助景王打理行宫的事宜,深得景王倚重,在整个镇上一手遮天不说,连县太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如今这人听了镇长的名号,不但不惧怕,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要么是他不知道镇长的可怕之处,要么就是完全不惧怕。
但是不管如何,她已经把贾二送来的“烫手山芋”转给了镇长,有什么麻烦,让镇长担着岂不是更好。
于是王婆毫不犹豫的把镇长的情况,卖了个一干二净。
......
贺年年和薛岑昨夜“打”探出霓裳的下落,天一亮,就要去镇子上营救。
霓大强和霓大壮也想来,但是因为一个残了手,一个伤了肋骨,所以并没有成行,倒是宋氏跟来了。
她明白镇长的威慑力,于是提议先去手帕交那里打听一下。
宋氏的手帕交名唤杨窈娘,是家中独女,因着家里是做牙行生意的,有个大铺子,故而就招儿赘婿,帮着她打理生意。
云泥镇的牙行都位于同一条街,三人路过街口那家没有牌匾,但是从装修到门口的伙计穿着,无一不透露出,这是一间极为大的铺子。
杨家的铺子没有那般规模,占据了繁华的入口,只在比较僻静的中段位置,开了个小铺子,但是门上却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杨氏商行。
二人长久不见,一番寒暄自不必说,只提到霓家村和镇上关于美人的交易时候,杨窈娘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才哪到哪,整个景王封地,以及周边府镇的牙人行业,都知道景王钟爱美人,并且报酬十分丰厚,大家对此事都很是热衷。”
贺年年曾经陪师弟在凡间皇朝待过,对于皇帝后宫的三千佳丽也是见怪不不怪,饶是如此还是震惊出声。
“什么?二十年,周边牙行都在贩卖美人?即便是操办一场选秀,需求量也没有这么大吧?”
曾经师弟做昏君时候,一年也宠幸不了几个,更何况这是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的买卖。
杨窈娘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商人,具体也不清楚,只将偶然得到的美人送到镇长处,根据美貌的等级,便可以领到一笔不菲的佣金,且不分男女皆可。
“我们牙行规模比较小,只偶尔有些相貌不错的,才能做成这笔生意,但是这条街两头的那几家牙行,势力大,从外地的搜罗来的美人多,特别是最大的那间王婆牙行,经常能搜罗到极为不错的美人,深得镇长赏识。”
提到这间王婆牙行,杨窈娘脸上不无羡慕。
“听闻王婆从前是暗娼馆子的老鸨,借着这阵美人风,才几年就成了如今的家业,那铺子你们来时应该见过吧,就是街口那家没有牌匾的门面。”
说完又长叹一口气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贺年年插话问道:“你们也是传家的生意,就没有这种渠道去找货源吗?”
杨窈娘听到她这话,却极为不赞同的说道:“我虽然羡慕她同为女人生意做的大,但是并不想同她一般。他们的货源,除了正常的买卖,坑蒙拐骗,伤天害理,那些做娼媒的都是这种做派,像我们这种良知尚存的,是万万做不了。”
宋氏也叹息道:“这世道乱,正经老实的商人是极难出头的,我父母当年做香料生意,好容易攒了副家底,最后因为运货路上遭了劫难,再也没能回来。”
杨窈娘听闻这话,也叹息道:“你父母双亡,能平安长大,还把日子过的这样红火,已是不易,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儿,去得罪镇长吗?要知道那人的手段你也是听说过的吧,有景王做靠山,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的大人物。”
宋氏拿手绢擦干脸颊的泪水,眼神明亮中透露着坚毅。
“就是因为我没有父母庇护,吃了很多苦,才要保护自已的儿女,我想要是父母健在,也定然是支持我的。”
说完她看着贺年年和薛岑说道:“只要二位少侠肯帮我,咱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如若真到了东窗事发的那时候,我会出来顶罪,绝对不会连累二位的。”
开始迫于村中的规矩,宋氏无奈的接受,事后却一直不放弃的寻找机会。
从企图绑架贺年年替换霓裳,到后来上门声讨村长,再到今天抱着必死的决心,连权势滔天的镇长都要惹上一惹。
贺年年想起柳菲菲,那个她一来,就病歪歪的女人,在她命悬一线之际,不顾自已性命,也要保全她。
想来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吧。
未来有什么样的结果,贺年年不知道,但是今日为了全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她最终决定冒险一试。
当然,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除了来自宋氏母爱的感动,还有藏在整个云泥镇背后的古怪。
古怪的美人贩卖产业链,古怪的景王行宫,还有......
窗外响起小厮撵人的声音:“你这个老头怎么油盐不进,我们这不需要卜卦,你赶紧走,不然一会儿掌柜的出来,要打你,我可不管。”
贺年年推开窗子,透过二楼窗户,看着那个神神叨叨的云老头,在活计的驱赶下,慢慢往街口位置走过去,这条街的尽头,那里有着整个云泥镇最大的几家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