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将闺女送去服女役的人家,也都相继进去,其他围观的人,也想跟着进去听个明白,村长拦在门口,说道:“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就别凑热闹了。”
那些村民中有人顶撞道:“都是一个村的人,家里也都有闺女,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们头上了。”
“就是就是,我们得搞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不然我可不参加以后的抽签了。”
一时间又七嘴八舌,吵闹起来。
族长低声咳嗽一声,剜了不争气的儿子一眼,面带和善的对围观的人说道:“没有不让大家进,只是我家地方实在有限,又是大半夜。这样,每家让当家的进来听听,替他人就回去等信儿吧。”
说完又看了一眼刚进门的霓大壮,忙说道:“大壮,去把你爹叫来,你娘一个妇道人家,能主什么事儿。”
霓大壮看了眼已经跟着进去薛岑和贺年年,想起他爹那惨兮兮的样子,说道:“我爹受伤了,还在破庙里呢,我娘也能做主,再说不还有我呢么。”
族长见霓大壮拒绝了他,心有不悦,但是当着众人的面,终归是没发作,一甩袖子,也进去了。
是夜,村长家的正房中围满了,族长和村长坐在上首,宋氏,贺年年等人并其他几个家中有女儿服女役的,还有族里主事的当家人,或坐在矮凳上,或站在屋中。其余纯围观的人群,就只能站在门外了。
说是各家主事儿的人,但是由于没人阻拦,很多人还是进来了。族长见这架势要闹大,忙让人去喊了族里几个主事的,领取了一些账册来。
等所有人都到位,原本一个简单的上门询问下落,变成了霓家村族中集会。
宋氏开口问道:“族长,闺女服女役,是不是要进行宫,如果真是这样,你干脆跟我们说,我家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将她救出来。”
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是啊族长,是不是像大壮娘说的那样,那行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族长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对坐在一旁的儿子说道:“你将这几年咱们村子里的获利,各家得到的好处,都先同大家说说。”
霓耀祖在族长的示意下,站起身,先向族中其他几个长辈行了礼,才翻着账本,开口说道:“我先从几家服女役的人家说起......”
霓家村是从二十一年前开始接到镇上的命令,出女孩服女役。
凡是有女孩服役的人家,根据各家的需求,不是得到了良田,银两等丰厚的物质补偿,就是家中读书的人获得了镇上书院免束脩读书的入学名额。
比如霓裳家,就是三年前霓大强抽中了红签儿,家中才提出送霓二壮去镇上书院读书的。
霓耀祖继续说道:“说完了各家,我再说些关乎全村的,从二十一年起,咱们霓家村的赋税就比别的村子少三成,至于这三成是多少,想必各家心都有数,就不用我细说了。去年边关战事盛行,各个镇子上都在征收徭役,除了咱们村子,各家都要出一个年满十八岁的男丁,咱们村子虽然也有人去服徭役,但是不是每家都出,而是抽签出了十人,想必这些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录在册,如有不信的,尽管来查看。”
霓耀祖说完这些,退回座位坐下,再不出声。
有那头脑机灵的人,已经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还有不明白的,也开口问道:“村长说了这么多,是什么意思,跟大强家的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贺年年冷冷开口:“想必你们村这些年的顺风顺水,都是用那几个女孩子的命换来的吧。”
众人听了她的话,将视线纷纷投向族长,宋氏开口问道:“族长,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族长没有回答宋氏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大家都知道,云泥镇隶属景王封地,我家大郎在外做官,得了景王的赏识,才特意求了这份恩赏,因着事关重大,这件事只有族中几位元老知情。”
说到此处,他看着坐在正屋中的宋氏几人,继续说道:“你们或许不知晓内里详情,但是我朝自古也有服女役的先例,去前线还是去行宫,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各家在抽签后,都是签过文书的,归期不定,死伤务论,可是都画了押的,如今银子花了,福也享受了,难道要反悔不成!”
说完他将手,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拍,对宋氏说道:“宋氏,当年是你家主动提出送二小子去镇上读书,如今女儿到了年纪,你却带着人闹上门,是想反悔不成?”
族中的各位长辈也都纷纷将视线投向宋氏。
宋氏一个妇道人家,原本就极少出现在这种场合,凭着对于闺女的关心,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又被族长当众责问,已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么不后悔,她从前只以为即便是去前线服女役,如今朝廷也还没到山穷水尽之际,女人去不过是做些缝补铠甲之类的活计,等将来战事平息,还有回来的可能。
但是进了行宫,女儿又有几分姿色,怕是一点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诚如族长所说,她丈夫已经签了文书,二儿子也如愿进了书院,另外他们家还得了一笔不小的银子,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她一家如此,她又是一个女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她的霓裳,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从小就懂事听话,难道就真要落得如此下场吗?
贺年年却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噗嗤一声笑出声,一边拍掌,一边说道:“好好好,真是一出预谋已久的大戏。”
族长没有开口,反而是村长厉声呵斥道:“刚才我就想说了,你一个女人,登堂入室也就罢了,竟然还掺和到我们霓家村内部的事情来,事项的赶紧滚出去,不然我就要让人撵你出去了!”
经过和贺年年和村长的这一番操作,原本窃窃私语,议论不休的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个身姿妙曼,肌肤胜雪,一身烈焰般的红衣,惊艳惹眼的女人。
在正屋中就坐的,无论族中长辈还是各家当家的都是男人,唯有宋氏和贺年年两个女人。
区别于拘谨就坐,几次发问都被忽视和反驳的宋氏,贺年年从入场就一直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面容娇艳似玫瑰盛放,眼波流转之间,既有女儿家的柔情,又有着不输男儿的豪迈。
贺年年站在宋氏的身后,安抚的拍了拍她因为恐惧和悔恨,啜泣颤抖的肩膀。
开口说道:“你是不是真以为以牺牲无辜人的性命,去交换所谓的集体利益,就可以大义凛然的宣之于口,我看不过都是为了掩盖你们私底下肮脏交易的遮羞布罢了!”
贺年年这番话,在那些知道部分内情的人听起来,是含沙射影。但是在族长和村长的耳中,却像是更深处的秘密即将被人堪破。
村长霓耀祖在贺年年再次开口前,慌忙对周围几个同他交好的人说道:“赶紧把这个不相干的疯女人扔出去!”
两个年纪都在三十多岁的,壮硕农夫上前,欲靠近贺年年。
贺年年还未如何,身后的薛岑上前,将贺年年护在身后,霓大壮也托着一条伤手,凑上前来,和薛岑并肩而立。
那两个农夫见这两个年轻人挡在前面,往身后一招呼,又有三个农夫走上前来,为首的那两个直接伸手欲将人扒拉到一边。
霓大壮拖着伤手欲抵抗,被猛的一下推开,跌倒在地,捂着受伤的手臂,疼的直抽气。
另外一个扒拉薛岑的人,伸手推了下薛岑,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但是也没还手,只冷冷的看着对方。薛岑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看上去要比普通十八岁的凡人要壮硕,高大许多,但是面皮白嫩,十分俊俏,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面相。
对方依仗人多轻蔑的说道:“呦呵,你这小子,够狂啊,哥几个,先对付这个小子!”说完又伸出手欲去推搡薛岑。
薛岑这次没再惯着对方,直接捏住对方的手臂用力一甩,那人手臂连带着身子都都转了个圈,眨眼间就被甩在地上,痛苦哀嚎。
剩下的三个人一见这种架势,再也不敢托大,一哄而上。
薛岑面对三人的的攻击,眼睛都不眨一下,歪头躲过第一个人的拳头,一记肘击,将那人打趴,而后正面接住剩余二人的拳头,如同第一次出手般,如法炮制。
不过是数息间,原本气势汹汹的四人,都已经匍匐在,哀嚎不止。
原本还觉得疼的都站不起来的霓大壮,在看到薛岑如此强悍,几乎是瞬间解决了四个彪形大汉,而且其中三个也变成和自已一般,捂着手臂哀嚎。
都不用身边的人扶了,自已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心道同样是差不多年纪,人家是“拧断胳膊小能手”,他也不能拖后腿。
贺年看都不看倒地不起的众人,一双如夜空碎星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内里满是寒冷的冰碴,瞪着族长和村长二人。
二人顿觉一阵冷汗直冒,再也不敢出声阻止。
贺年年这才开口说道:“你说是你大儿子在外为官,得了景王的赏识,求了恩典,才用霓家村女孩服女役这件事,换来了赋税和徭役的减免,对吗?”
村长吓得在椅子上瑟缩着不敢说话,还是族长点头说道:“是这样没错,不信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二十多年前,霓家村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如果没有我儿子和景王,霓家村如今说不定还比不上周围的那几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村子呢。”
贺年年冷笑一声:“可据我所知,此地为景王封地,并不需要服徭役,若非战至无人,也不需要服女役,难道你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众人吗?”
村长惊讶的瞪大眼睛,像是被戳破了什么秘密。族长一咽,惊讶的看着她,心道,这个女娃竟然知道这么多,看来这件事今天是捂不住了。
但是最觉震惊的,绝对不是村长和族长二人,而是一众围观的霓家村人,这其中还包括那四个,为了给村长出头,被打倒在地,痛哀嚎的四个农夫。
此时四人也顾不上叫嚷了,纷纷问村长霓耀祖道:“耀祖兄弟,到底怎么回事,这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霓耀祖面的众人的质问,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族长更是闭上眼,视而不见。
贺年年继续开口说道:“这才哪到哪,景王行宫个传闻恐怕不假,那定然是个极为恐怖,让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可你们村却不断的将女孩送过去,恐怕也不是为了大家谋福利,而是族长为了大儿子官运鸿通,拿自已族人的性命铺路吧!”
这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原以为族长是为了全村人的幸福生活,背负着一个沉重的秘密,没成想所有人只不过是权钱交易中间的环节。
原来还因为村里这个秘密而惴惴不安的众人,瞬间就群情激奋。
“我就说别的村都不用出人服女役,原来是打着幌子拿我们闺女的命去行贿。”
“我说族长,你家人也太不地道了,这等于是全村人供你儿子当官,你家这富得流油了,我们只能跟着喝口汤,这合适吗?”
“就是就是,按这么说,全是我在出力,到头来好处全让你们得了,这不公平!”
......
诸如此类的声讨,伴随着人群的涌入,躁动,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在众人开口说话之前,贺年年还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揭露了族长和村长的谋划,但是听了后续村民们开口说的话,她反而退出了人群。
薛岑见状,也出来,跟着贺年年退到了门口。
“师父,你怎么了,趁着这个势头,咱们把霓家村被送走的女人都找回来多好?”
贺年年面色沉重的摇头:“看这些人的样子,恐怕根本找不回来。”
薛岑疑惑道:“为什么,天下还真有不在乎儿女死活的父母吗?”
天下可能没有不在乎儿女死活的父母,但是有权衡利弊的成年人,背负太多的压力,饥荒时候都会发生易子而食的事情,更何况这种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全家幸福的事情。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利益分配不均,可见只要给的够多,一两个女儿,也是不在话下的。
这种事情,在人丁凋敝的修士中,是十分不能够被理解的。毕竟那群人天灵地宝触手可得,但是子嗣却是受天道抑制,难以拥有。
这世间,人总在追寻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而轻视已经拥有的。
贺年年叹了口气,说道:“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你把宋氏和霓大壮带出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机会只留给想要自救的人,如果宋氏等人也同这个屋子中的人一般想法,那也不必浪费她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