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给王婆送人的,唤做贾二,在家中行二。
上有老母亲和父亲并一个已经成家的哥哥,下有两个未出阁的妹妹并一个黄发垂髫的弟弟。
只是一路逃荒而来,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他和大妹妹小弟弟,还有走失的哥哥夫妇,留下的小儿子。
救下那三个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女孩,尤其是漂亮女孩,在镇子上那么值钱。
对于大妹妹突发善心,从林子里捡回来两大一小,三个人,他十分的不赞同。
奈何大妹妹从小就同村里的医婆学医,用的药草也都是从野外自已采回来的,且三人只是昏迷,并没有见什么外伤,只是费些力气罢了。
贾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好在那三人不久就醒来了,其中那个俊俏的郎君,因为身体健硕,相貌英俊,还在城中的客栈找了份跑堂的活计。
同行逃荒的难民,身强体健的,都已经找到合适的工作,只有他因为逃荒路上伤了底子,体力活人家不要他,细致活计他也没有手艺。
虽然家里多了三张嘴,但是也多了份稳定的收入,暂时能让贾家人吃上了饱饭。
谁知那日一行人的进城的时候,因为妹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妇人,踩花了人家的绣鞋。那妇人的护院不依不饶的,非要将妹妹抢了去,说是要给妇人做丫鬟还债。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是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人出手帮忙。贾二身子弱,也没有保护妹妹的能力,眼看妹妹就要被抢走。
多亏那救回来的叫柳叶的年轻女子进城找那叫盛时晏的年轻男子,路过救下了贾二和妹妹,以强硬手段,摆平了这件事。
贾二以为此事已经了解,谁知道转头在城里王婆牙馆打工的同村人贾山,就同自已传信。
说是那日得罪的妇人是城中最大的牙行的掌柜,在云泥镇手眼通天,已经托关系到镇长那里,不日就要带人将贾家人捉拿下狱。
带话的贾山,警惕的看了下四周,见无人偷听,才低声同贾二说道:“别怪我不站在你这边,实在是那王婆腰板不是我们这些流民可以撼动的,我也是求爷爷告奶奶,才帮你争取来一个见面道歉的机会,你一定好好把握。”
战战兢兢的贾二,跟着贾山在城中一处茶舍二楼的包厢,见到了等候已久的王婆。
普一进门,就是一面漆金的屏风,雕刻着苍劲的竹丛。穿过屏风背后轻盈妖冶摇曳的丝绸帘幕,就见到了一身珠宝,贵气逼人的王婆。
不同于那日在街上的遇到时的朴素打扮,只见她一身华丽的钗裙,花纹繁复,首饰精巧,就连拿着茶盏的右手手指上,也带了三个戒指,光戴在拇指上的黄金扳指,就足足有二两重的样子。
只见豪气冲天的王婆,坐在一张看不出材质,但是油亮光滑,触感温润的茶几上,丝质的桌旗上置着青瓷茶具,色泽温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宝贝。
见到贾二进来,王婆示意他坐下,取了一只白瓷茶盏,给他倒了一盏茶,而后放在他面前。
贾二局促的端起茶盏,瘦骨嶙峋,皮肤粗糙的手,差点都没拿住手感细腻滑润的杯子。
王婆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轻笑出声。“贾二兄弟,你不要紧张,我今日想同你见面,是抱着结交之心来的,不会再为难你的。”
贾二受宠若惊。“你不怪我妹妹把你鞋子踩脏了?哪还会让镇长把我们一家都抓起来吗?”
王婆嗔怪的看了眼随侍在一边的贾山,解释道:“不要听贾山瞎说,那都是底下人畏惧我的权势,瞎编的,其实我这个人和善的很,而且很爱结交朋友,从来不会仗势欺人。”
贾二唯唯诺诺的低下头,眼神闪躲,一脸的不信。
王婆瞅了一眼贾山,贾山接到眼神指令,忙在一边帮腔道:“对,王掌柜为人和善,对咱们这些外乡来的伙计,最为和善,都是我传达的不当,让贾二兄弟误会了,我的错。”
贾二见同村人都这样说了,这才慢慢放下戒心,开口道:“既然不追究了,王掌柜今日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王婆再次将贾二面前的茶盏倒满,不答反问:“贾二兄弟,你可知你妹妹那日踩藏的绣鞋,价值几何?”
贾二摇头,那日太过慌张,他都没有见过王婆那双被踩藏的绣鞋长什么样子,不过就是双鞋子,应该也值不了多少钱吧,否则王婆怎么轻易就不追求了。
王婆将茶壶重新放回碳炉上,慢条斯理的开口。“那是丝绸面,绣蝴蝶戏芍药的绣鞋,是城中香衣阁手艺最好的绣娘,花费几天几夜,绣制出来的,价值十两白银。”
贾二睁大眼震惊的说道:“十两白银,一双鞋,那是什么鞋,银子缝的啊!”
十两白银,可是庄户人家两三年的花销不止啊,就被做成鞋子,踩脚底下?
贾二震惊得口干舌燥,端起面前的茶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王婆视线落在他牛饮完的空茶盏上,幽幽的开口。“贾二兄弟,觉得这盏中茶水如何?”
贾二混不在意。“还行吧,不如我老家的山泉甘甜,而且你这杯子这么小,喝一杯都不解渴。”
王婆满是戒指的手指,掐着帕子轻笑出声。“贾二兄弟见笑了,这壶茶最多三遍水,味道就淡了,按照这一盏一盏的匀算下来,你这一口就得二两不止。”
“二两!”这下贾二都觉得自已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乖乖,他进门喝了两口茶,就是四两之数了,喝了家里一年的嚼用了。
“富人都做什么生意,能赚这么多银子?”贾二喃喃的问道,这银子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为什么他辛辛苦苦一年,也才赚别人两口茶。
王婆提起炭火上已经翻滚的茶壶,开始重新冲茶。铸铁茶壶在她手中,口若悬河,举重若轻。
“家境殷实,有家境殷实的买卖,家中不富裕,也自然有那无本的买卖,就看贾二兄弟,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了。”
......
贺年年坐在破庙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通向镇上的路,数算着薛岑和云老头回来的时辰。
今日雾气浓,天黑的早,很显然影响了二人的脚程。
贺年年抻着脖子往外看了几眼,虽然没有法力,但是修士毕竟比普通人体质要好些,饶是如此,也只能看见黑漆漆一片。
回头见正殿取暖的火堆弱了些,百无聊赖的起身,去添柴。
刚进了正殿,将一把柴火扔进了火堆里。干燥的柴薪遇到灼热的炭火,‘噼里啪啦’迸发出激烈的火花,跳呀跳的,很是让人不安。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沿着村子的方向而来,听动静不像是一人。
贺年年警惕的看着破庙门口,果然不消片刻,就见一行三人,进了破庙。
借着正殿投出去的火光,勉强看清,是霓大强两口子带着大儿子霓大壮,走了进来。
全家出动,可是出了什么急事不成。贺年年疑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得宋氏上前一步,站在正殿门口外,焦急的问道:“贺姑娘可看见我家霓裳了?”
一听是霓裳不见了贺年年忙起身迎到门口,回道:“没有啊,我晌午见她走了,就再没回来。”
离得近了,能清楚的看见宋氏和霓大强还有霓大壮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今个天气着实不算是暖和,想来三人已经找了很多地方。
宋氏焦急的声音再度响起:“吃过午饭,她说你今日独自在家,怕你害怕,要来陪你,没成想一下午没归家,我们就想着来你这里看看。”
贺年年心道,她今日确实约了霓裳,不过同她说的是薛岑回来以后。
薛岑从镇上回来,都是傍晚以后,霓裳应该是知道的呀,难道怕薛岑拒绝见她,早早的在路边拦着了?
贺年年疑惑的说道:“今天下午她确实没有来过,不过她倒是说过有些事情要找云老头,会不会沿着云老头平时走的路,去镇子上了。”
宋氏一听,像是更加着急起来,忙问道:“去镇子的路不止这一条,麻烦姑娘出来帮我们指下方向吧,很近的,就在不远处的岔路口即可。”
贺年年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确实担心霓裳,起身跟着宋氏等人离开。
众人举着火把,循着破庙的路,往村外走去,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遇到了传说中的岔路口。
这岔路口有六条路,有三条都能去镇上,不过一条要经过河边,一条穿过别人的村子,一条要走一段山路。
贺年年初来乍到,不清楚其他路怎么走,但是她明白一点,无论是走哪条路,都需要经过这个岔路口,才能回到村子。
这里是能够避免殃及慕容岁,并且在薛岑回来,能够第一时间支援她的地方。
果然岔路口一到,身后的霓大强就再也按捺不住,只听一声火把摩擦空气的凌厉破空声划破寂静的夜晚。贺年年下意识低头,炽热的气流紧擦着她的发顶划过。
在离开破庙的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她从来是没有去过镇上的,宋氏怎么会提出让她一个都不知道路的人,指路呢?
就算是她病急乱投医,可是从霓家到破庙也不过是隔着一条河,来回不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今晚天气算不上寒冷,但是绝对不是那么短的距离就会出汗的,除非是心理素质不行,做坏事的时候,心虚害怕出冷汗。
反应过来自已一击未中的霓大强,大吼一声:“大壮!”霓大壮第一时间就扑了上来。
贺年年虽然没了法力,但是她是剑修,被慕容岁逼着练了大半年的剑道,还是有些防身的本事的。
在霓大壮扑过来的一瞬间,借助刚才的一矮身,腾空而起,后空翻顺势用双腿绞住霓大壮的脖颈,借助身体的惯性,一举将人掀翻在地。
宋氏眼见儿子重重摔倒在地,飞起向同样跌倒在地的贺年年扑过来,贺年年顺势翻身,滚到了路旁的竹林里。
霓大强和宋氏连忙将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大儿子扶起来。
看着躲在竹林阴影下的贺年年,霓大强恶声恶气的说道:“玛德,这小娘们厉害的很,原本想着别伤着,如今看来,还是得上点手段,大壮抄家伙!”
说完率先从背后掏出早就别在腰带上的斧头,锋利的斧刃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寒冷的光,像是几人阴沉的眼神,冰冷刺骨。
贺年年接着那一滚,进了竹林,本想着一路奔跑,奈何脚下枯枝烂叶随着她的挪动,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每走一步就像是在给霓家人报方位似的,她当即就停了下来。
不能往前走太远,一来她不认识路,二来礼岔路口太远,薛岑回来,也找不到自已。
贺年年立马蹲下身,借助影影绰绰的火把光线,在地上摸索着,突然触手一片冰凉,握在手中才发现是一截断掉的竹子。
虽然只有六尺左右长度,极为纤细,但是对于贺年年这个剑修正好趁手。
就在她举着竹条,跑回去想要抽那几个菜鸡几下的时候,正碰上三人拿着斧头和镰刀,向竹林中奔来。
贺年年辅一露面,霓大强就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斧头扔了过来,贺年年闪身欲躲,奈何竹林中空间有限,光线又极为暗淡,虽然堪堪躲过斧头一击,但是鼻子重重的撞在了旁边的竹子上。
贺年年捂着酸涩的鼻子,只觉眼前一片晕眩。
那股酸爽的感觉还没有过去,就有听到耳边响起利刃破空的声音,宋氏已经举着一把锋利的镰刀,杀到了近前。
贺年年扔了手中的竹条,忙攀着面前的竹子,顺势往上爬。宋氏一击未重,迅速跳起来又是一击,锋利的刀尖堪堪划过贺年年的鞋底,她的脚后跟都能察觉到一股微弱的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