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躲过攻击,慕容岁还是心有余悸,他还是低估了夜疏白的实力。
他以为一个在家靠贺云天栽培,出门就傍上青城派掌门高枝儿,前脚抛弃贺年年,后脚就和姐姐定亲,一定是个吃软饭,会玩弄真心的人渣。
没想到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夜疏白也没想到,师父新收的这个徒弟,短短数月时间,就能有如此建树,以比自已两段的修为,同自已战斗至此,看来他不能再依靠“混元功”投机取巧,而是要改变策略。
二人第一次交锋后依然是警惕又带有攻击性的互相看着对方,沉默不语。
夜疏白却突然笑着打破沉默:“师弟才短短数月就将“混元功”领悟到如此境界,实在是令为兄佩服。”
慕容岁面对他突然的热络,仿佛并不领情,仍冷着脸,不耐的回道:“看招!”
说完一剑劈出,瞬间一束黑色飓风拔地而起,内含点点金色火花,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向夜疏白卷去。
看来经过初次交锋,他们都默契的选择了切回自已擅长的领域。
夜疏白也不再寒暄,只眼底笑意更深,手指翻飞,剑花激荡,接连打出数道风刃,那风刃刺破空气,发出“呜呜”尖啸,带出冰寒之气的小尾巴,竟是瞬间凝结空气中的水分,变成了冰刃。
慕容岁心下了然,是了,夜疏白从小就被贺云天选中,带在身边的时间甚至比贺年年都长,与贺年年都是冰系攻击,也不足为奇。
黑金飓风与冰白刃潮相遇,发出兵器碰撞的争鸣声。
初时黑金飓风狰狞咆哮,接连搅碎数道冰刃,一时间场上风卷云涌,碎冰翻飞。
被打飞的碎裂冰刃裹着被冰刃削下的黑金沙石,击打在比武场外围因防止误伤围观弟子,设下的结界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火花四溅,在遮云蔽日的内场中,犹如星辰炸裂,点亮漆黑一片。
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在冰刃潮强势碾压之下,黑色飓风哀嚎一声,终究抵不住如潮水的冰刃,被拦腰斩断。
然此时的冰刃潮涌也已所剩无几,后继无力之际,夜疏白紧接着掐诀打出一道深厚的剑气,这次剑气凝结成的不再是细小冰刃,而是如同弯月,洁白清冷,又巨大无比的冰斧。
巨大的冰斧碾过哀嚎不甘的飓风,穿过后继无力的冰刃潮,向着慕容岁强势压过去。
慕容岁早在飓风剑气被击穿之际,就已经掐诀控剑,打出一道黑金风墙与冰斧迎面相撞。
一时火花激射,冰楞漫天,冰火两重天的奇景引得场外观战的众弟子频频发出惊叹,连负责裁决的弟子也不再端着假意稳重,忍不住从围栏中探身去瞧里面的情况。
奈何里面总是飞沙走石,冰屑漫天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更引的他用力向外探身。
堪堪就要从围栏翻下去之际,只觉衣领一紧,被一股突然出现的力气给拉了回来。
回头遇上一张庄严肃穆的脸。来人看上去四十出头,一头浓密的黑发在头顶高束成髻,以一白玉发冠固定,仅仅在鬓角偶见几缕银丝。
额头宽阔,眉宇间隐现细纹,双目深邃锐利,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世俗,直达灵魂深处。
裁决弟子忙低头,拱手行礼。“掌门。”
来人正是青城派现任掌门,也是贺云天的同门师弟,伍之胥。
伍之胥一身雪白广袖法衣,只往那一站,便如雪山亲临,震慑全场。
原本热闹的围观席又重新安静下来。
伍之胥一生只得三个徒弟,大徒弟殷寿多年前学有所成,一直游历在外。
二徒弟路寒烟,乃多年挚友所托的故人遗孤。
三徒弟,原本是师兄的爱徒,奈何师兄妻女需要人照顾陪护,不忍耽误其天资,拜托他收下这个徒弟。
为了圆师兄之愿,也因为此人天资实在出众,出于爱才之心,伍之胥便答应了下来。
此人便是场上战斗的夜疏白。
看着场上进入白热化的战斗,伍之胥摸着精心打理的美髯,眼中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如果论修为之深厚,道法之高深,他可与师兄一较,但是单论收徒识人,他不得不佩服师兄眼光之独到狠辣。
想他的大徒弟殷寿就是师兄从外带回的孤儿,师兄因着帮常年不在宗门的师父处理各种俗务,将尚在襁褓中的他就托付给了自已当徒弟。
长大后的殷寿在修行道法上完全继承了他的衣钵。
那时师父刚刚飞升,师兄初任掌门,青城派一时风光无两,宗门常年聚集一众优秀弟子,外宗翘楚,出挑的散修,希望也能得仙人指点,来日一偿宿愿,步仙人后尘。
饶是如此人人才济济,他的大徒弟凭借惊人的道法修为,脱颖而出,成为第一个受仙人抚顶点化的人。
从此以后,殷寿更加勤勉自制,日日修炼,寒暑不辍,直至伍之胥当上掌门,准备将他当成自已的继任者培养。
谁承想,他还没找徒弟聊未来规划,殷寿就主动找上门,说是要去游历,归期不定,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伍之胥看着如同旭日东升势不可挡,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后期初阶修为的爱徒,内心不可谓没有遗憾。
如果有一日他能成为青城派掌门,风光霁月,虚怀若谷的爱徒,会让青城派迎来怎样的辉煌,实在是让人憧憬。
然而仙途漫漫,人各有志,既然他不同意,自已也不能将人困在身边。
想起那个日薄西山的午后,青城派屹立千年的山门牌坊下,殷寿三拜辞别,一人一剑飞身入世,徒留身后白云飘散,夕阳独照。
伍之胥至今都不免叹息。
饶是后来挚友带来了根骨奇绝,天资也是不凡的路寒烟,他也依然在心里留有一份遗憾。
二徒弟可能幼时孤苦伶仃,尝尽红尘苦楚,尽管自已细心呵护,依然养成了执拗,深沉的性格,不过好在于修行一道上十分刻苦上进,短短十数年也有了中期上段的修为。
伍之胥想女孩子,性格娇纵,有些小心思也没什么,以后出世反而能多个心眼,保护自已。
只是眼看偌大的青城派,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继承人,每每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叹息。
此时,夜疏白出现了。
修为深厚扎实,性格豁达乐观,与人相处也是海纳百川,兼收并蓄,可能是常年看顾痴儿师妹的缘故,甚至比大徒弟更多了几分细腻周全。
连之前只知道勾心斗角的二徒弟,在和夜疏白在一起后,都收敛心思,变得温柔随和起来。
如今再看到师兄贺云天又得爱徒,同自已目前最得意的徒弟,饶是差着两段修为,依然稳中有序,攻防有度,不得不再次佩服师兄的眼光。
自已最得意的两个弟子,都是师兄亲自给挑选的。
此时比武场外又爆发出一阵惊呼,打断了伍之胥的思绪。
只见比武场中夜疏白剑气凝结的冰锤,砸向慕容岁剑气凝结的黑金风锥,短兵相接之下,又是阵动天撼地的风沙对阵,冰火相抗,漫天火花四射,冰霜翻飞,堪称奇观。
在这场比试中慢慢惺惺相惜的二人都不再以灵石补充灵力,默契的选择最原始的决斗方式。
巨大的冰锤在风沙锥飞转钻戳之下,开始产生无数裂纹,中间更是被掏出了一个大坑。
然而终究是修为和年纪都差一点,将冰锤吃穿之后,黑金沙石飓风冰锥哀嚎一声,不甘的散落。
被掏成空壳的冰锤也嘶哑哀嚎着,砸向法力耗尽的慕容岁。
脱力的慕容岁闭上眼向后倒去。
夜疏白拼尽最后一丝法力,卸去冰锤的攻击力,以剑杵地,才堪堪稳住身形未倒。
只刹那间,漫天烟火夹杂着片片冰花随风飘落,如同场上的比试结果一般 尘埃落定。
……
本次宗门大比因为涉及盛京仙门大会,摒弃了以往的晋级制,采取了积分制,这样弟子会因为多得积分而选择与不同的选手比赛,这样获得积分的数量增多,同时也可以快速积累大量的战斗经验。
因着慕容岁受了些刺激疯狂刷人头,导致夜疏白以微弱的优势,卫冕头名。
慕容岁位列第二,第三名是路寒烟,懒散如贺年年,堪堪排在第十名,都不如薛岑还是第九名。
好在积分前十都可以进幽隐秘境。
宗门大比结束,碎月峰众人却是心事重重。
慕容岁因为和心上人之间隔了天堑,再无可能,郁郁寡欢。
贺年年通过娘亲知道了慕容岁的身世,心里一直闷闷的,一边觉得他身世凄苦,能长到这么大一定经历了很多不易,认识谁,有点秘密也是正常。
一边又觉得他接近自已可能真的是有所图,自已还是要提防才是。
这是她第一因为一件事犹豫不决,很是烦躁,这要以前,她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绝对不犹豫。
偏偏那人还总让她不忍,或许也有些不舍吧。
主要是同慕容岁几次出生入死,他都不像是个心狠手辣,人性泯灭的人。
虽然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面,却有一颗柔软的心。
贺年年不再多想,既然她会心软,就代表下不去手,不如顺其自然,放任一条生路,无论什么阴谋都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还有一个郁郁寡欢的人,就是罗卜小朋友。
原本因为课业,他白日就见不到贺年年,大比后期贺年年开始刷比赛赶进度,赚积分,为了不打扰她休息,罗卜被薛岑接过去同住了。
说起薛岑,大约是参加大比的几人中,唯一高兴的。
虽然说晚上跟着罗卜那个小祖宗睡觉,被各种比如不许打呼噜,必须洗脚才能睡,衣服要一天一换等等规矩约束。
有时候他真想掀桌,他好歹是个修士,清新诀一打,纤尘不染,为什么非要洗脚,换衣服!
可是碍于罗卜颇受贺年年宠爱,而且老爱告状,脾气急起来哇哇就哭,他只能妥协。
好在他一直被慕容岁督促着匀速刷积分,不用赶进度不说,作为倒数第二的徒弟,面对难得倒数第一的师父,还是有那么几分小得意的。
不过他的好心情仅限于今天上午积分榜公布以后,当他看完榜,顺便去幼龄堂接罗卜的时候,发现这个难伺候的小祖宗,这次又憋了个大招。
“什么?你说他一早走了?”薛岑惊讶的问罗卜的同伴,好像是叫糯米的小朋友。
小家伙牵着自已娘亲的手,手里拿着一串圆子,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确认自已确实没记错以后,奶声奶气的说:“罗卜哥一早上来说不舒服,哥哥姐姐都在忙,要自已回家找柳姨姨,先生看着他进了碎月峰的传送阵,这才回来给我们上课的。”
薛岑匆匆回了碎月峰,见柳菲菲和阿茹娜在家,准备庆祝宴的食物,一上午了也没见过罗卜回来。
柳菲菲突然想到:“倒是传送阵中途有过一次响动,我等不来人,出去看了传送阵那里也没人,以为是走错了。想来那时候是罗卜假意回来的。”
薛岑想起糯米说罗卜不舒服,忙说道:“他同窗说他不舒服,会不会去医馆了,我去医馆看看。”
说完就要往外走。
柳菲菲喊住他,解了围裙,理了理碎发,同薛岑一起走。“我去医馆看看,你这些日子带罗卜熟悉,沿着罗卜平日里可能去玩的地方找一遍。”又回头对阿茹娜说:“你在家等着,万一罗卜回来也有个照应。”
阿茹娜点头,目送二人离开。
二人匆忙去往传送阵,就见大阵一闪,慕容岁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传送阵里,手里还拎着个骂骂咧咧的小罗卜。
只见罗卜衣领被慕容岁揪住,四肢胡乱摆动,企图隔空抓挠慕容岁,嘴里还骂骂咧咧:“放开我,你个死渣男,放我下来,别碰我!”
薛岑忙迎上前去将人从慕容岁手里接过来,问道:“你是从哪里找到他的。”
慕容岁道:“我去看去往幽隐秘境的传送阵所在位置,回来路上遇到他在山路上鬼鬼祟祟的,就给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薛岑怀里的罗卜大吼反驳:“你胡说,明明是你和别的女人私会,被我撞见了,恼羞成怒,伺机报复。”
慕容岁听他骂骂咧咧了一路,耳朵早就起茧子了,不屑于同他一般见识,只身往住所里面去。
徒留罗卜自已继续输出:“你怎么不反驳我,被我说中了吧,心虚了吧,不心虚你跑什么!”
柳菲菲和薛岑目送,得了第一依然毫无喜悦之情的慕容岁离去,又回头看向失而复得的罗卜。
眼神一致的不赞同,外加担忧。
罗卜被两人看得收了声,冷静下来。
柳菲菲开口问道:“薛岑说你同先生告假,说你不舒服,回来找我,这一上午不见个人影,你是自已去医馆了吗?怎么又去传送阵?”
罗卜低着头,任凭薛岑和柳菲菲怎么问,就是不说话。
薛岑将他放在地上,他也不走,就站在那里,固执又可怜。二人一时拿他无法。
这时传送阵又一阵灵力波动,贺年年一身红衣,心事重重的出现在其中,见三人站在门口,还小小受到了惊吓。
“唉?你们怎么在这里?”
谁料罗卜突然“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边哭边往院中跑去,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贺年年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伸手拧住薛岑的耳朵:“你又欺负他了!”
薛岑疼的呲牙咧嘴,忙抢救自已的耳朵,边解释道:“嘶,我哪敢欺负那个小祖宗,我把他供着都不为过,师父你先放开我。”
柳菲菲忙上前拉开两人,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贺年年三人气呼呼的进花亭的时候,就见慕容岁坐在凳子上慢悠悠的喝茶。
罗卜正将一个朱红的包袱皮铺在圆桌上,拿着储物袋正往外掏东西。
那个包袱皮贺年年并不陌生,是当初离开木昭寺时候,罗卜用来装行李的。
回到朱雀大陆后,罗卜就用他包着他娘亲和师父,师兄给的他认为重要的东西。
自从他成功在体内凝聚灵气之后,贺年年送了他几个储物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如今这又拿出来,是要闹哪出?
佛珠,硕大的夜明珠,玉佩,一件件,一颗颗被从储物袋掏出来,又一件件放在包袱皮里,嘴中念念有词:“师父,徒儿这就回去找你,不在这碍眼了,省的惹人烦……”
贺年年扭头看向薛岑:“你烦他了?”
薛岑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他哪里敢啊!
贺年年又看向柳菲菲,娘亲肯定更不会嫌弃罗卜烦。
又看见端茶过来的阿茹娜,她吗?可她觉得烦也没用啊,罗卜本来就不怎么理她。
阿茹娜再次感受到贺年年的死亡凝视,放下茶盏,头也不回的溜走。
贺年年觉得她也不可能,不具备这个胆量。
最后把视线投向了坐在罗卜对面,盯着罗卜包袱看的慕容岁。
贺年年纳闷,慕容岁烦罗卜是不假,但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自从下了山就一直不对付。
难道是今天突然就打破平衡了?
贺年年叹口气,上前拉住罗卜的手,蹲下身,扳正他的身子面向自已,问道:“你怎么突然要走,是受什么委屈了吗?”
罗卜听到贺年年细声细气的问他,平视着他的样子,像极了最初在避风草原,她劝自已不要跟着她们上山。
那时她的眼中没有一点点对于他是个小孩子的轻视,有的只是不赞同和担忧。
罗嘴一瘪,抱着贺年年的脖子又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指责贺年年道:“你不要我了,我还在这里干嘛!”
贺年年一听他哭的委屈,干脆将人抱起来,在怀里哄着:“我怎么就不要你了,我这不一直在你身边吗?”
罗卜抽泣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得柳菲菲都怀疑女儿是不是真不要他了。
“你不让我和你一起睡,还要抛弃我和那个渣男去幽隐秘境,你就是不要我了。”
贺年年一脸懵,柳菲菲倒是听懂了一部分。
昨晚和女儿哄完罗卜睡觉,将人送回薛岑住处的时候,二人在路上提到去幽隐秘境,柳菲菲就顺嘴说“就不要带罗卜去了。”
当时女儿心里明白她的意思,担心罗卜太小,幽隐秘境她也没去过,怕遇到危险,没有说原因,只是答应了。想来是被罗卜听到,误会了。
今日他离家出走也是怕贺年年真不带他,提前自已去幽隐秘境等着吧。
柳菲菲上前拿着帕子帮他擦脸,帮着哄道:“姐姐只是担心你太小,秘境太复杂,不能护你周全,并不是不要你了。”
贺年年也忙说:“是啊,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怎么会不要你了呢?”
二人哄了好一会儿,并且许诺仙门大会一定会带着他去,罗卜这才抽抽搭搭的止了哭。
身后突然响起慕容岁颤颤巍巍的声音:“你这块玉牌,是哪里来的。”
众人的视线瞬间落到慕容岁手中的玉牌上。
那玉牌有慕容岁右手半个手掌大小,通体雪白温润如月,质地细腻如液体。
贺年年第一次见是在木昭寺和朱红包袱皮一块,罗卜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是娘亲留给我的。”耳边响起罗卜的声音,带着点哭闹过后,委屈的小鼻音。
慕容岁左手一翻,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牌出现在他手心。
如果单论材质,可以说是看起来像,但是面相众人的那一面,上面雕刻了极为复杂的双龙戏珠,祥云缠绕图案,两幅图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如出一辙。
柳菲菲多年前见过这个图案,贺年年抢着替慕容岁抓了写着名字的木牌,帮他定了名字。
时任慕容家主的慕容南海,丈夫的至交,阿岁的父亲,亲自从随侍手中的托盘里拿过这块玉牌,用法力将那木牌上的“岁”字,拓到了玉牌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