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将来她死后葬入的是陆家的坟地,享受的是陆家子孙后代的祭祀供奉,苗家,又与她有何干系?
苗翠兰心乱如麻,晚上同陆忠说了这事儿,陆忠一时也愣住了。他觉得苗翠兰的分析很有道理,他也与苗翠兰有同样的担忧。被夏氏那种占了名分、辈分的人讹上,那可真是要不死不休了。
“你快帮我想个办法,总之我绝不能认祖归宗的。当年既然抛弃了我,哪里想过我的死活?咱们那些年那么艰辛的时候,谁问过我一句半句、给过我半点儿帮助?如今眼热了,倒想来分现成的,门儿都没有!没有人帮过我,祖宗也就是在天上冷冰冰的看着,我又何必认什么祖、归什么宗!”
由今抚昔,苗翠兰心中一酸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陆忠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了几句,蹙眉道:“可是后天你却必须回去一趟,三叔公那里,总要交代的过去才行。”
苗翠兰不由叹气,人人都以为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若她回绝了,非但落个不好的名声,只怕三叔公等也会冷了心肠。
她是无所谓,可是楚河,将来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三叔公等帮着说话呢。
凭什么让夏氏那贱妇咸鱼翻身占个贤良淑德的名声?
夫妻俩商量了半夜也拿不出个可行的法子来,既要体体面面的回绝了此事,从此断了那夏氏的念想,又要不引得三叔公等反感,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先睡吧!明天,我去问问乌先生,也许,他有什么好主意也说不定!”陆忠温言安慰道。
苗翠兰闻言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展颜笑道:“你说的也是,乌先生什么都懂,没准他会有好主意呢!什么祖宗、什么亲人呀,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还不如乌先生,当初若没有乌先生帮忙,也没有咱们的今天!咱们该报答的是乌先生,不是那一群披着人皮的狼!”
陆忠听着好笑道:“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儿你也别再纠结了!想想如今多好,咱们衣食无忧,有三个那么可爱的孩子,又有乌先生这样的朋友,楚河又娶到了那么好的媳妇……”
苗翠兰叫他说的笑了起来,便歇了口不再多言。
次日,陆忠果然从乌先生那里带回了主意,忐忑不安的苗翠兰听了之后眼睛大亮,心中抑郁忧愁一扫而空,当即笑吟吟的照做。
中午的时候,苗翠兰便换了一身素净湖蓝碎花的葛布衣裳,挽着团鬓,提着一篮子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匆匆的往苗家村走去,直接去到了三叔公的家里。
三叔公看到她来略显意外,笑着招呼之后便道:“不是说了明日早上才来的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三叔公!”苗翠兰脸色一白,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肿着,看样子似乎是哭过一般,叫了这一声便神色凄然,泫然欲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三叔公吃了一惊。
“是有件事请三叔公做主!”苗翠兰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满脸的为难。
“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着急。”三叔公便领她一旁清净隔断中细问。
苗翠兰便“扑通”一下跪在了三叔公的面前,含泪哭泣道:“三叔公,求求您帮我做主呀!昨天晚上,我,我梦见我爹了!”
“什么!”三叔公脸色大变不禁悚然,下意识坐直了直身体,忙问道:“梦见你爹了?他说了什么?”
苗翠兰伤心不已,凄然苦笑道:“他骂我不孝,骂我没有给他送终,说白生养了我了,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三叔公,我好歹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说句不当说的,当年我明明知道那就是一个火坑,我怎么肯跳下去,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呀!做爹娘的,怎么能这样呢?可我也不恨他,毕竟,他是我爹呀!要不然,我也不会出钱出力的供楚河上学了!他一直不肯原谅我,我也不敢轻易上门打扰他,他去世的时候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呀,不然怎么会不来给他送终呢?我后来我不是也来上香了吗?我以为如今他去了,从前的一切也都过去了,他多半不会再怪我、怨我,谁知他——三叔公!昨晚他托梦给我,将我没头没脑的大骂了一顿,又说了那么些话,吓得我半夜里就哭醒了过来!我心里不安,赶忙就来了,劳烦三叔公您帮帮忙,帮我叫人给我爹上香烧些钱纸供奉供奉吧,银子我也带来了。他那么讨厌我,我是不敢再去他灵前了!只求他饶了我吧,我从今以后断断不敢打扰他的……”
苗翠兰一边哭一边诉,伤心欲绝,听得三叔公又是同情又是震惊,心里翻着滔天巨浪。
这事儿太巧合了!巧合得不能不令他吃惊。夏氏跟他说起让苗翠兰认祖归宗这事儿,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苗翠兰绝无可能知道。
可是偏偏就这么巧,苗翠兰惊惧交加哭成了这个样子,看来真的是她爹托梦给她了。难道是——他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消,不愿意让苗翠兰认祖归宗?
一定是这样!
三叔公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暗道侥幸。幸亏,那事儿还没有说出来,幸亏……
亡灵怎可惊扰、怎可不尊重?既然人家当爹的已经明明白白的表态了,那么这件事儿当然也就不能再提了。
“唉!”三叔公长长叹了口气,无不遗憾。他以为自己能够帮到苗翠兰,能够让她认祖归宗、终于不再漂泊了,没想到,那倔老头还是那么倔,死了都不改主意!
“翠兰啊,你别伤心、别哭了!这事儿呢,我知道了,放心,我会向你爹说清楚的,他,嗯,说清楚就没事了……”三叔公叹气道。
“谢三叔公!”苗翠兰感激的磕了头道谢,擦拭着眼泪说道:“有三叔公您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嗯、嗯,快起来,快起来吧!”三叔公抬了抬手。
苗翠兰便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起了来,吸吸鼻子缓了缓情绪,忙陪笑问道:“是了,听说三叔公您找我有事儿,原本打算明儿一早来的,今儿既然来了,请三叔公趁着一块儿说了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翠兰一定照办!”
苗翠兰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对三叔公态度更是十二分的恭谦。
可是三叔公哪儿还能说得出口?嘴唇动了动,哼哼哈哈含糊几句,便道:“哦,是这样,明年,楚河就该参加乡试了吧?我是想着,这些年你一直供他念书也太辛苦了些,这一年,嗯,要不我们族里都凑些钱给他,让你也轻松轻松?这一年可关键呢着,得让他吃好穿好,什么诗会啊、上门拜访请教先生指点啊、同窗之间相互交流啊,都得花钱,你一个人供他,会不会太为难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三叔公肉痛啊,目光炯炯瞧向苗翠兰,心里十分紧张。万一苗翠兰答应了,他也只好照办。回头还得说服其他的几个兄弟,还不知要费多少唇舌呢!瞧这事儿给闹的!都是夏氏那混账东西!
三叔公忍不住心里暗骂。
可他不这么说实在一时之间找不出别的话来搪塞了。毕竟,苗翠兰不是苗家的人了,有关苗家的事情那是不可能找她来说的,唯一能说的,就只有苗楚河。可苗楚河能有什么事儿?眼下最要紧的还不就是乡试一事!
苗翠兰自然看出三叔公的言不由衷和紧张,心里暗暗好笑。当然,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捉弄三叔公故意令他提心吊胆,当即很痛快的摇摇头感激的陪笑道:“您老和族里各位长辈们有这份心就够了,您放心,楚河那里我不会亏待他半点的。他媳妇还在我那里做活儿呢,帮了我不少,如今生意也还不错,我们供得起他!况且,这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唯一能为他做到的了,您就成全了我,这事儿让我来做吧!您这份心意啊,楚河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呵呵,楚河有你这么个姐姐真是他的福气呀!那孩子是个实诚知恩图报的,将来必定不会忘了你们的恩情!”三叔公大喜,这句话说得是真正的由衷发自内心,而且颇为得意。这等于是卖了老大一个人情给苗楚河,虽然苗翠兰婉拒了,但这份人情苗楚河却是不能不记的。
“那是,那是!楚河是个好孩子,也常念着三叔公各位长辈、叔伯兄弟的好呢!”苗翠兰忙又陪笑着道。
三叔公听了更加满意,笑着同苗翠兰聊了好一会儿,苗翠兰这才告辞离去。
苗翠兰一离开,三叔公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叫小儿媳妇去把夏氏叫来。
夏氏不知道苗翠兰已经来过了,还当三叔公是找她商量明天苗翠兰来了之后如何说这事,心里无不得意。她就不信,当着三叔公的面,又是这么天大一份好处,她苗翠兰会拒绝、敢拒绝!等她重新成为苗家的人,想怎么拿捏她,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毕竟,她可是靠了自己才得以认祖归宗的,如果对自己有半点不敬不孝之处,自己便可以向族里告她,她扛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