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就是!
兰芽抓过酒壶,仰头便喝。
司夜染觑着,冷冷提醒了声:“别都给喝了,我还没喝。”
兰芽呛着,扯开酒壶,用袖子抹着嘴,咳嗽了半晌才道:“这灵济宫里的所有都是大人的,大人要想喝,唤人去再拿一壶来就是!”
司夜染瞟着她:“可是只有这壶才是你送去观鱼台的。”
兰芽又被呛住,忍着不咳:“可是这壶,小的却都喝过了。小的这就去叫醒双宝,再给大人拿一壶来就是。”
说到这里才想起,怎么司夜染每回鬼一样地进出听兰轩,双宝竟然都跟睡死了似的,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分神,手里的酒壶竟然被他轻松摘走。兰芽回头去,急喊:“大人,你别……!”
却见他已斜靠椅背,悠然将酒倾入口中。酒壶悬空,酒水如高山流泉,淋入他口中。
兰芽后面的话便没出口,生生噎在嗓子眼儿里。
白担心一场,原来他是这么喝的。
司夜染喝了一晌,放下酒壶,偏头斜睨向她:“你在担心什么?”
许是喝了酒,他那张阴测测的大白脸仿佛不再那么瘆人了;薄唇也更红,唇角微挑。他就是这样向她望来,让兰芽更觉有些招架不住。
兰芽这回没被呛住,却也咳嗽起来,用以掩饰:“咳咳,小的怕大人那么喝酒呛着了。”
“撒谎!”
他也不再看她,手指只勾着酒壶把儿,“你是担心我就着壶嘴喝酒,就在你方才沾过的地方儿!”
兰芽窘得又是周身蹿过火焰一般。面对这个妖孽,仿佛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再偏了头瞟向她:“你今晚这么处心积虑,定有所求。说来听听,你到底想干什么?”
兰芽一咬牙:“秦直碧和陈桐倚都要走了,大人又如何安排虎子?”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是分明在颤抖,却攥紧拳头,极力地控制着,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司夜染便一挑眉:“你竟何故,怕成这个样子,嗯?”
兰芽索性豁出去:“小的当然害怕!小的听花二爷说,冯谷已经将虎子的根底告诉了大人。大人既然已知虎子身份,如何还会留下虎子!”
“大人将小的宫刑,留在宫里;秦直碧和陈桐倚送出京师……却独独没有给虎子做出安排!难道大人的意思,竟然是要除掉虎子不成?”
司夜染清淡点头:“嗯,他若真是袁星野,留下自然是个祸根。”
兰芽忍不住呛声:“就因为接替袁国忠大人成为辽东总兵的王剑,乃与大人交好,所以大人才会如此以为!”
“哼!”司夜染长眸一冷,“那又怎样?袁国忠镇守辽东十数载,辽东军镇上下都是他的子弟兵。他纵然死了,辽东守兵却依旧还念旧主,对王剑阳奉阴违……只有彻底扫除了袁家势力,辽东才能上下一心。”
兰芽怒极反笑:“大人是不打自招么?”
“打?”司夜染也回以冷笑:“谁敢打本官?”
兰芽深吸口气,在他面前双膝跪倒:“大人,小的求你饶虎子一命。”
“凭什么?”司夜染并不看向兰芽,回首只看她桌上画了一半的画儿。
兰芽阖上眼帘,攥紧拳头:“凭——大人或许对小的有一点点的欲念!于是小的,小的想用自己跟大人换虎子一命,大人可否允准?”
兰芽说完,房中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司夜染才慵懒轻哼:“你说我对你有——欲念?岳兰芽你凭什么这么说!”
兰芽咬紧唇,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托大,只说:“就凭,昨夜大人对小的所为!”
“昨夜?哈,你真是蠢不可恕!本官昨夜对你做过什么?本官早说过,本官是内官,而你早幽闭过!”
司夜染难得地,仿佛有些急了。
兰芽便更起信心,抬头直望过去:“纵然小的喝醉了,纵然小的具体分辨不清,但是昨夜种种根本不是大人所言一般!大人虽然是内官,小的虽然也已幽闭,可是,可是小的分明还是能感觉得到,大人,大人还是对小人做了些什么!”
司夜染腾地从座上站起,大瞪双眼:“你胆敢胡说!”
“我没胡说!”
兰芽梗着脖子抬头望他:“小的,小的有感觉。否则,大人又何必将小的放在大人自己的榻上!想那观鱼台并不止大人卧房那一个房间,这堂皇灵济宫更不止大人的那一张榻!”
司夜染周身凝聚冷气:“岳兰芽,你找死!”
“今晚纵然拼却一死,小的也要说完!”兰芽伸手扯住司夜染锦袍:“……更何况,还有此时——大人纵然身边有二爷,可是为了小的这一壶酒,还是夜半起身来找小的。”
没想到,竟有一日,她竟然要这般不知廉耻地主动向司夜染献媚……
压住心底绝望,兰芽索性抱紧司夜染的腿:“大人对小的,总归有些不同。兰芽九畹虽清绝,也要芳心伴小醺——大人既然对此耿耿于怀,那小的就答应大人,小的心甘情愿陪在大人身边,行么?”
司夜染腿动了动,却没一脚踢开。他居高临下,凝着她的发顶:“可是虎子的性子却甚鲁莽,几番为了你要与我拼命。这样的人,我留他何用?”
“大人放心!”
兰芽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死死抱住他的腿:“大人说得对,虎子是能为了小的而跟大人拼命——可是大人别忘了,他跟大人拼命的前提是为了小的!所以小的对他有极大的影响力。小的自可为大人管束住虎子,小的也可跟大人保证,一定要他归顺大人!”
司夜染这才幽幽地一笑:“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我倒是肯如此考虑的。”
兰芽伏地叩头,砰砰地响:“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她额头上已是磕破了,血色涔涔渗出。
司夜染便皱眉:“别磕了。若破了相,我倒真不知还留你何用!”
司夜染走后,兰芽终于能顺利入眠。
梦里又见爹爹立在画案边,指导她笔绘丹青。娘就坐在不远处,边给她缝着新衣,边含笑向他们父女望来。
窗外是兄长在练剑,嫂嫂抱着新出生的侄女儿,走过来替兄长擦汗。
彼时光景,细细漫长。以为永远不会有尽头,此时却只有梦里才能再见。
她在梦中无声说:“爹,娘,哥哥嫂子,请你们再等上一等。我已到了那奸贼身边,距离报仇,又近了一步。”
翌日,便是藏花、秦直碧、陈桐倚三人启程的日子。
司夜染没带许多人,只有息风、兰芽等几个,一并送他们三人出了京师,直到驿路长亭。
藏花明显憔悴了不少。一路上,他只并辔骑在司夜染身边,目光缠缠都在司夜染身上。
兰芽跟秦直碧、陈桐倚一同坐在马车里。车轮颠荡,车帘微启,便能撞见藏花望向司夜染的目光。
兰芽也说不清心内是什么滋味,便垂下头去,当做没见。
陈桐倚便笑嘻嘻打趣道:“兰公子,吃味了?无妨无妨,今日花二爷走后,大人便是兰公子你一个人儿的了。”
兰芽慌乱瞥秦直碧一眼,便挥拳砸向陈桐倚去:“桐桐,你真是讨打!”
陈桐倚边躲边笑:“我说中了不是?这不恼羞成怒了!”
陈桐倚还故意躲到秦直碧背后去,撑着秦直碧的肩膀说:“小秦你说是不是?”
兰芽便更脸红,盯着秦直碧,讷讷说:“你别听桐桐瞎说。”
秦直碧却径自撇开头,隔着车帘缝儿望着藏花与司夜染二人,幽幽道:“我此时倒是理解二爷、羡慕二爷。”
兰芽被吓了一跳:“秦公子!”
陈桐倚却听得开心,索性趴在秦直碧肩膀上:“真哒?小秦我爱死你了……以后我们就如此卿卿我我在一起吧!”
秦直碧回头淡淡瞥了陈桐倚一眼,陈桐倚便讪讪地赶紧拿开了双手,“好好,我错了,我收回。”
到了长亭,早有人安排好了酒席。一行人都下马步入长亭。
司夜染先为藏花祝酒。藏花酒还没喝下去,泪就先掉了下来。
此时的藏花倒不似往日那个阴毒的妖精,反而像是长情的女子一般。此时此刻,兰芽心中也难免生起戚戚之情。
司夜染倒也利落,喝完了杯中酒,只拍拍藏花肩膀,便走向秦直碧与陈桐倚一边。
藏花狠狠一吸鼻子,转眸望向兰芽这边来。便伸手抓过酒壶,直奔兰芽而来。
兰芽自知今天肯定逃不过这一关,索性含笑接着。
两人对饮,状似亲昵,藏花却趁机凑在兰芽耳边说:“不要以为陪过大人一晚,你便可替代了我去。大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的……”
兰芽一笑,反唇相讥:“无妨。反正我男装示人。大人喜欢我是女人时,我便是女人;大人若希望我是男人,那我在他面前就当男人。”
藏花狠狠一震,不可置信盯住兰芽的眼睛:“你这是向我宣战?”
兰芽依旧娉婷而笑:“我掌心那把刀,原是二爷亲自递过来的。二爷难道忘了么?”
她转了个头,目光兜着司夜染的身影打转。也恰好逢着司夜染转眸过来望他们两人,兰芽便故意向司夜染妩媚一笑,嘴上却对藏花说:“手里既然已经拿着刀,便总要出手伤人。否则难道要留着自裁不成?二爷你说是不是?”
藏花恨得咬牙:“岳兰芽!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明白。”兰芽微微偏首,细细打量藏花恨意:“二爷是怎么都不会放过我的。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得奋力自保才行。”
藏花气得说不出话来。
司夜染也正好走过来,目光从两人面上逡巡而过,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兰芽温软一笑,依到司夜染身边去:“小的跟二爷说,让二爷安心办差,小的会代替二爷,好好服侍大人的。”
藏花转头紧紧望住司夜染的眼睛,面孔苍白,眼中隐隐有泪。
司夜染蹙眉,扭头轻瞥兰芽:“不得放肆!”
兰芽一吐舌,闪身退开,去找秦直碧和陈桐倚。
藏花走上前来,把住司夜染手臂,已有哭腔:“大人!”
司夜染只淡淡说:“你安心去吧。办好差事,我会向皇上为你请封。”
秦直碧依旧与兰芽相顾无言。接着兰芽的酒,也只是抬首便喝干,除此就什么都不说了。
兰芽也觉得自己纵然一肚子的不舍,这一刻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幸好陈桐倚一向乐天,仿佛没有半点离愁别绪,还故意揶揄兰芽说:“我可盼着赶紧走了。从此,小秦可是我一个人儿的了!”
直到最后,秦直碧方端正望了兰芽一眼,却也只说了两个字:“珍重。”
这两个字终是说出了兰芽的眼泪,仿佛一直窝在心里的委屈终于有了个宣泄口,她便把着陈桐倚的手臂,啰啰嗦嗦地嘱咐:“桐桐,你要多多照应秦公子。他性子直,又是个书呆子,于是宁折不弯的……你别让他吃亏。人际场上,你多替他周旋。”
陈桐倚正色:“你放心。兰伢子,你当初说得对,我们是同命的人,自当同心同力,彼此扶持。”
驿路生尘,终是走了。尘土渐渐遮蔽住了秦直碧他们所乘的马车。
兰芽安慰自己说,好歹明年秋闱便能见了,不过一年之期,不算长,不为久。
可是为什么心底,却还是这么疼啊?
回程路上,大家都有些黯然。
马车上只剩下了兰芽一个人。来的时候还是三个,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这样空荡荡。
车厢上忽然“邦邦”地响。
兰芽便循声挑开窗帘向旁边望去,原来是司夜染用马鞭敲着车厢壁。
兰芽便赶紧抱拳:“大人有何吩咐?”
司夜染骑乘的是一匹浅金色的骏马,细脸长颈高大矫健,兰芽隐约猜测,这就当是绝世良驹——汗血宝马。
中原王朝一向缺少良马,朝中所有的良马都是蒙古、女真等游牧民族或是进贡,或是互市而来。于是汗血宝马这一级别的良马,就更是千金难求。而司夜染掌印御马监,御马监又正是管理皇家御马的,所以他的马便定然是这大明最好的马。
于是就连司夜染这妖孽,骑乘在宝马之上,都显得格外风姿秀雅、俊逸不凡。
他居高临下隔着车窗睨着她:“下来骑马!”
兰芽一紧,手下意识扣住窗沿儿,使劲摇头:“小的不会!”
司夜染傲然挑眸:“不会?兰公子,你若连骑马都不会,以后如何出去查案,又如何替朝廷办事?”
兰芽咬住嘴唇。紫府与锦衣郎,都被称为“缇骑”,来去自然都是骑马的。
司夜染俯下头来:“难道想让本官向别人这样替你解释:因为你是女儿身么?”
“不用!”兰芽急喊:“小的,小的以后一定学!”
转念一想,虎子的骑术一定好极了,心里便更有底,“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跟虎子好好学!”
司夜染坐直回去,目光飘向前方,渐染寒凉:“择日不如撞日,你若真有心学骑马,何不就在此时?”
“此时?”兰芽惊了,扒着窗沿儿前后望,前后左右都是司夜染手下,个个脸赛冰霜、眼含仇恨……
兰芽便使劲摇头:“现在不必了。等回宫,小的一定向虎子去学!”
司夜染依旧只看向前方:“你害怕?”
怕,她是真的怕。小时候在草原上那一回,从马上掉下来,被马拖着在草原上狂奔……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次回来之后,就再没碰过鞍马。
兰芽只得点头:“是有些不适应那种颠荡滋味。”
“颠荡?”
司夜染轻哼,突地一伸马鞭,狠狠抽在了给兰芽拉车的马P股上!
马匹受惊,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而去。兰芽握紧车窗,只剩下高声尖叫的份儿。
司夜染微挑长眉,提住马缰向前追了几步,与马车并辔之际,猛地甩镫离鞍,纵身一跃,离开了自己的马,而落到了马车之上。伸手提住马车缰绳,回首朝息风等一干人纵声而呼:“来呀,都与本官赛一场!能撵上的,本官重重有赏!”
一声吆喝,后面便万马奔腾。
司夜染独自驾着马车,高扬马鞭,纵马狂奔。他自己则在马蹄嘚嘚声中,纵声长笑!
可是车厢里的兰芽可惨了,整个人恨不能被马车弹飞,只能死死抓住车窗。腹内更是翻江倒海,几番一张口便要吐出来。
一路飞尘,一行人喧嚣回到灵济宫。
兰芽下车便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司夜染叹口气,将马鞭扔给息风:“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扛她进去!”
息风也不含糊,当真是将她扛上肩膀,而且是大头朝下……兰芽爬进听兰轩,就吐得一塌糊涂。
吐完了,狠狠地睡了一大觉。疲惫席卷身心,倒是忘记了送别秦、陈二人的伤心。
兰芽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
她昏头胀脑起身,叫双宝进来问,是怎么了。
双宝叹了口气:“公子不知也罢。”
那就一定是出大事了。
兰芽便正色:“到底怎么了?不管是什么,你都说与我。”
双宝蹙眉:“水镜台的秦公子和陈公子走了之后,剩下的几个,被大人下令送去净身。”
“你说什么?”兰芽蹭地站起来,便要朝外去。
双宝忙拦着:“公子此时去也已晚了,已是动过刀了。“
“几时的事?”兰芽问。
双宝蹙了蹙眉:“公子随大人前去送行的时候……”
兰芽便懂了:司夜染正是趁着她出外的机会,将这件事办成死案!
兰芽侧耳听了听,“外头是谁在吵闹?听声音,怕是虎子!”
兰芽去送秦、陈二人,虎子却只是在宫内送,并未跟着一同去。
双宝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公子去一下,也好。”
兰芽便抬步冲出门去。
水镜台里住着的是陈桐倚跟另外几个少年。那几个少年的资质比不上秦直碧、陈桐倚,但是也都斯文有礼,看得出是好家教里出来的孩子。兰芽终是女孩儿,与少年交往也终归有限,于是寻常也只与秦直碧几个走得近些,与那几个不过泛泛。
可是饶是如此,却不等于真能忍心看他们也都受了宫刑。
奔进水镜台去,果然听得哀声一片!
而院子当中,虎子被息风亲自压住,却还在愤怒挣扎,高声叫骂。
“奸贼,你定不得好死!”
院中只有司夜染一人,状似闲庭信步。
瞥见她来了,他目光带着她转向虎子,他轻哼:“兰公子!,此人你看本官该当如何处置?”
兰芽朝司夜染施礼:“请大人容小的先去看看那几位。”
司夜染耸肩:“随你。”
兰芽走进房去,挨个看了那三四个少年。他们的表情和反应各不相同,有悲愤欲绝,也有自怨自艾,更有怨天尤人。
其中有个叫方静言的,见了兰芽便是大怒:“兰公子倒是来看我等笑话来了!”
兰芽也不气恼,“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有恨,冲我发脾气我也不怪。只是方兄,恕我直言,我自己一月前也受过宫刑,我们本是同病相怜,我岂会看你们笑话?”
“还说不是!”方静言恨得睚眦欲裂:“你现在成了司大人身边红人,你便以你的力量送了秦直碧和陈桐倚走,让他们两个幸运脱身而去。他们与你交好,你自然帮他们,可是我们与你只是泛泛之交,你便眼睁睁看着我们净身,而不援手!”
方静言的话,引起那几个的共鸣。他们吵来嚷去,想说的不外乎是:凭什么秦直碧、陈桐倚和虎子就能逃过净身去?凭什么他们就要挨这样一刀!
对命运不公的愤怒,让他们忘了他们与秦、陈等人一起,曾经如何的同命相连。
兰芽只能叹息:“此时纵说再多,也已无用。各位已然净身,再多的抱怨和愤怒,也已经无法回到之前那刻去……与其这般,不如想想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兰芽坐下来,跟锦衣郎借了把刀搁在桌上。
“我只说我当日的感受。我当日想死,却又舍不得死;所以我选择活了下来。各位也是一样。如果真的也想死,这把刀便用得上;如果跟我当日一样,舍不得死,或者不甘心死,甚或是不敢死……那就别闹了,好好活下来。”
刀已出鞘,那几个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各自陷入沉思。
兰芽便出门,走到司夜染身前:“大人,小的保证那几位已经不会再闹了。小的只想求大人开恩,这些日子对他们好些。小的也是受过宫刑的人,深知最初这几天的滋味最是难熬。于是这几天无论他们怎么样,也请大人多多担待。”
虎子闻声嘶吼:“兰伢子,你怎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已甘心当那奸贼的走狗!”
兰芽扭头,冷冽盯他一眼,然后跪倒叩头:“大人切莫动怒,且将他交给小的。小的稍后一定带他去向大人磕头赔罪。”
“哦?磕头?”司夜染长眉微挑。
别说司夜染,院子里所有人都面上的神色都表示不信。
兰芽垂下头去:“小的以自己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院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连虎子也不喊了。
司夜染瞟了息风一眼,息风会意,便松开虎子。
司夜染带人离去,水镜台重又恢复了宁静。
兰芽环望这处宁静秀丽的园林,心底浮上无限哀思。
水月镜花,转眼成空。
兰芽带虎子回了听兰轩。
墙外有耳,兰芽不了解在狮子林伺候虎子的双喜;比之双喜,她自己身边的双宝和三阳,总归更妥帖些。
虎子还有些余气未消,兰芽倒先笑了,瞟着他道:“我都说了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你。你还想要怎样?真的跟司夜染拼了,然后让他正好有理由先摘了我的脑袋?”
虎子一梗:“我当然不愿意。只是,我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受如此酷刑……”
“我明白你的心,你是觉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而你自己却还是好好的,便觉得没能保护他们,对不住他们。”
虎子点头。
兰芽叹息:“实则我也有同样的心情。只是,虎子,凭你我此时的力量,如何能与司夜染抗衡半分?他手下有满宫爪牙,有腾骧四卫,更有深宫大内的皇上和贵妃娘娘……虎子,你我徒有一命之外,还有什么?”
虎子不言声。
兰芽笑了笑:“他对你的评语,我都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他说你的一句话,我倒是同意。”
“是什么?”虎子忙问。
兰芽妙目瞟他:“他说你鲁莽。”
虎子的脸便红了:“他说我什么,你都不该记在心上!”
兰芽伸手按住虎子:“你先别急,且听我说。若说一把傲骨,对司夜染不肯屈服……秦公子比你又如何?”
虎子想了想,道:“他虽然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有一副傲骨。有些见地,我更不及他。”
“对啊!”兰芽一拍掌:“以他性子,这次怎地就这么乖乖接受了司夜染的安排,你难道没想过么?”
虎子眯起眼:“他应当不是贪生怕死。”
“没错。”兰芽欣慰点头:“那是因为,秦公子也已看懂了眼前局势。”
“虎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此时当面反抗司夜染,只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必不得成功。若想报仇,只能卧薪尝胆,让我们自己先长大,先变强。”
虎子终于已有所悟,缓缓点头。
兰芽便顺势说:“你既然明白了,稍歇息片刻,然后便随我去给他磕头请罪吧。”
虎子咬牙。兰芽轻叹:“你还不愿?”
虎子目光凝注在她面上,缓缓放柔:“若是为了我自己的生死,我绝不肯;可你以自己人头作保……为你,我便没什么做不到。”
兰芽含泪而笑:“秦公子和陈兄都走了,虎子,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了。所以你要明白,我必定不能让你再出半点危险。”
虎子心头一热,伸手捉住兰芽手腕:“我明白,你放心。”
兰芽带虎子去半月溪给司夜染磕头。
初礼进去禀报了,出来却现叫兰芽自己先进去。
兰芽入内便跪,道:“小的将虎子带来了。他已想明白,来给大人磕头了。”
司夜染坐在书案后面,面前公文上倒映阳光,全都映在他面上。
森然,绝艳。
“他是否磕头,我倒本不在意。我只先问你一宗:你可明白,我为何要将水镜台那几个净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