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槐的手艺一向了得,她每每煮粥都会放一小撮自制的蘑菇粉,吃起来异常鲜美。饥肠辘辘的凝萱时不时把眼睛落在紫薯粥上,或许自己有点草木皆兵?这尼姑庵里除去宋家出行富贵,应该再没别人家吧?
趴在床上翘着脚丫的凝萱眼巴巴的看着香案上的凉粥,脑子里不断猜想着滑进口中的美味。宋嬷嬷总以为她们现在前途不明,根本不能吃流云庵送来的食物,从家里带来的点心又被老尼明智要去了大半,闹的现在大家都饿着肚子,嬷嬷年纪大,余下的几块点心舍不得吃,一门心思留给自己,凝萱看在眼中,暖在心里,可任凭东西再美味,她也张不开口。
如今夜深人静,大雨已停,众人又辛苦了一天,凝萱已然打发了她们休息,禅房内单留下碧潭和笑槐一左一右搭成地铺,将门窗两处入口堵个严严实实。屋内长明着一盏油灯,熏得一股怪味道,偏宋嬷嬷将窗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三遍,言明不到明日早晨不准任何人开启。凝萱热的忽闪忽闪往领子里猛扇风,下面两个丫头估计累狠了,动静这样大竟也没醒过来,笑槐更打起了小小的鼾声,要知道,在富贵人家当差,丫鬟们有打鼾的毛病,可是要被主人家赶到下等仆妇里去做活的。
火苗烧的灯油滋滋冒烟,禅房里忽然传来一阵怪响,凝萱手中的扇子立时停在半空中。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瓦片撬动的声音,凝萱眼冒精光的往大门,窗户两个地方盯,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可声音却越来越大,似乎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听没听见。
眨眼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看的凝萱眼睛都直了,好嘛,这厮干脆凿碎了尼姑庵的房顶。
来者正是恪亲王世子赵煦,赵煦一进屋,带着的劲风直接吹灭了灯烛,好在大雨已停,夜空中悬挂着圆月,屋内有几分的通亮。
“粥都凉了,怎么没吃?”赵煦皱着眉端起了香案上的粥碗,不悦的看着凝萱,“出门在外,不能任性。”
凝萱不满的盘着小腿,指了指地上睡梦酣然的两个丫头,赵煦不在意的扫了一眼:“放心吧,我在她们晚间喝的水里加了东西。”夜色中,他就见凝萱惊讶的连嘴都合不上,眼睛里滑过一丝笑意。
赵煦端着碗往前走了几步,凝萱下意识的用手拄着床铺往后退,赵煦就跟没看见似的,直直站在床榻前,将碗往前一递:“京郊野地,寻点紫薯不容易,赶紧吃了吧,免得明日连点精气神都没有。”
凝萱哆哆嗦嗦的指着粥碗:“这紫薯是你送来的!”
“咳......”赵煦掩饰什么似的轻声一咳,“听说你病了。”
赵煦的话言简意赅,听的凝萱却咧开了小嘴,连她自己也闹不明白心情为什么这样好。只是......凝萱黑眼珠往下瞄了两眼:“可,可那粥都凉了啊!”
赵煦脸一板:“娇滴滴的丫头,行军打仗,谁没吃过冷灶上的东西,有个冰冰凉的馒头都是件好事,战况逼紧的时候连生肉都敢往下咽。”
凝萱不是有意乱想的,可对方那么一说,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吃什么肉。生肉......总不会是人肉吧?
凝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赵煦不明所以,还只当眼前的小丫头不肯用在使劲儿的摇头。
“喏!”赵煦也不勉强,将粥碗随意放在床铺上,反手从怀中掏出个好几层的油纸包来。凝萱抻直了秀气的脖子,小狗似的使劲嗅,好像有桂花的味道。
凝萱偷偷吞了吞口水,眼睛跟夜明珠似的放光,油纸包往那个方向走,她的脖子就往哪个方向伸。赵煦再也忍不住,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吃吧!”
凝萱对流云庵戒心十足,对外祖家更是没放下一颗提着的心,然而此时此刻看见赵煦的包子,她把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三只大包子泛着油光,一看就好吃,桂花馅的包子凝萱还是头一次见识,又鲜又甜。
“对了,你要的东西找到了吗?”凝萱忙里偷闲,趁将包子咽下去的空档问了这么一句。
赵煦倚靠在床铺右侧的墙壁上,低声道:“东西不在。”
凝萱的腮帮子就是一瘪,咬空了这一口,迟疑的看着对方:“孝慈师太骗人?不会吧?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嘛?”
“所以我们认为,你说的那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凝萱不大高兴的重重咬下去,含糊不清的哼道:“怎么就变成我的话了,一字一句都是你听的。和我半点关系没有。”
赵煦一怔,显然没料到几句话就把人惹急了。赵煦轻笑道:“暴脾气的丫头。何尝就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太后落难的地方大约不是我们所想。”见凝萱好奇的看着自己,赵煦明知此地不宜久留,可还是耐着性子道:“先太后在大周是少有的废而复立之后,孝慈师太一席话叫我们误以为太后的落难地方就是当年废弃的冷宫广寒殿,可是今日回京,三百内卫将广寒宫几乎掘地三尺......也没看见任何东西。”
包子还剩一个,胃口不大的凝萱早吃个七七八八差不离,一听赵煦的话忙提防的瞪着对方,然后将油纸包胡乱一裹:“给你,我不吃了。”
赵煦失笑,并不肯接:“你这丫头,脾气着实不好,还生性多疑。”
凝萱冷冷一笑:“我这不叫多疑,这叫小心谨慎,换了你生在那样的家族里,肯定比我的心眼儿还多。”就跟糠心的大萝卜似的。
赵煦没好气的叹道:“快吃吧,你尽管放一万个心,孝慈师太的事儿今后和你再没关系,也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当然......宋家需要你自己妥当处理。”
忽的打了个“桂花嗝”,望见对方调侃的眼神,凝萱脸腾的一红,略有羞恼的哼道:“宋家才不会理睬我呢!都是你们乱搅局,我本是要和外祖家和睦相处的,如今可倒好,孝慈师太的秘密也没守住,外祖母把我当成卑鄙小人,一个好脸色都没有。”
凝萱越想越觉得前途暗淡,来流云庵的最大目的没达成不说,还几乎将宋家老太太得罪到底,今后落难想要走宋家的门路,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恪亲王世子又带来坏消息,广寒殿里什么也没有,到时候明月空落落什么没捞到,肯定会将账算在她的头上。萧宝珠又在那里作怪......哎呦!
凝萱闷声嗓音嘤咛了一声,抱着膝盖将头严严实实的捂住。
赵煦一急,以为凝萱疾病复发,忙捧起了她的脸:“可是头疼的厉害?”凝萱大感不自在,使劲儿甩头想摆脱对方的钳制,赵煦板着脸沉声道:“别乱动!”说完,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凝萱这次连甩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答应你的事儿必定做的妥妥当当,明日你归家,萧家大约要重提送你进庵的事儿,不过大可放心,我早有对策。”
凝萱看着赵煦隐约浮现的笑意,可心里却一点没底:“什么对策,你倒是说说。”
外面传来钟声,赵煦噌噌将油纸包收好,仍旧塞了回去:“天转眼就亮,我的话你放在心里,将来咱们自然有机会见面,届时只管问你心中难解,我定知无不言。”
凝萱连叫了几声,赵煦纵身一跃就窜上了屋顶,这此半点声音都没有。
“姑娘,姑娘,你睡下了?”外面传来宋嬷嬷迟疑的声音,凝萱一缩进被窝,没有应答。宋嬷嬷等了小一会儿,终究没听人发话,这才迟疑返回厢房。
次日一早,笑槐起来收拾被褥:“姑娘身上好香的桂花味。”
凝萱尴尬的讪笑道:“胡说,吃了那些药丸,怎么可能有花香?”
笑槐不服气道:“姑娘还信不过的我的鼻子?这香味......这香味好似......”
凝萱提着一颗心,生怕笑槐真的看出什么。
“对了,这味道和平阳大街上陈家的桂花包子是一个味道。”
宋嬷嬷和王妈妈恰好进门,王妈妈只听了半截话,笑盈盈道:“笑话是馋了吧,今日归府,叫你娘给姑娘好生蒸几笼素包子。”
笑槐眼睛一亮:“王妈妈的意思是咱们可以走了?”
王妈妈点头笑道:“可不是?昨儿小厮顶着大雨回了廉国府,这会儿三少爷和庾信侯家的少爷正在大雄宝殿候着呢,只等姑娘与明月师太告辞,咱们立即出发。”
来的匆忙,去的匆忙,凝萱几乎可以想象家里并不和睦的几个姊妹会有怎样小动作。她领着国公爷的命令风风光光出门,福气没求来,带回去的是流云庵住持命丧的消息。古人迷信,只要有人稍加运作,府里就会传出自己命格硬的流言。凝萱若是萧宝珠,就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能将视为眼中钉的继女一举扳倒,又得来一个贤名,何乐而不为?
但愿恪亲王世子不是拿假话来糊弄自己,真能将眼前的困局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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