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分娩,以前也只在电视上看过是何等痛苦。
等到自己切身体会,那真是分筋错骨之痛啊。
然而临夏极是能忍,内心也满是欢喜。
她的阿煜,没有食言,真的陪她一路熬到了孩纸来到世间。
等到辛苦一遭,疼到半死不活几乎晕厥过去之后,孩子呱呱坠地,临夏也气力耗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只头颅稍稍侧转,看到产婆抱着孩子,一脸欢喜迎上来:“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她虽然也没什么重男轻女思想,不过先前总该吃酸的,所以日日调侃,酸儿辣女,这里头必定是个小子。
还当真,是个小子。
她开口,声音虚弱疲惫:“快抱出去,叫王爷瞧瞧。”
产婆把孩子抱出去,留在屋里的几个丫鬟并何嬷嬷以及白素心,开始给临夏收拾床褥,白素心喂了一碗提气安神的药,临夏口里苦的不行,何嬷嬷捏了个甜枣儿给她。
看向她肚子的方位,感慨万千:“先半个时辰,还鼓鼓囊囊的,这就成了个大胖小子,哇哇哭的响亮了。夫人,你身上可轻松些,方才那产婆催产时候听得,生下来就好了,就不痛不难受了。”
能不痛吗?
不过比起生产之痛,这产后之痛也无非尔尔,能够忍受。
何况她此刻的内心,是如此的快活愉悦。
于是道:“好许多。”
正说话,外头敲门声起。
是独孤煜的声音:“夏夏,我进来了。”
“等会儿。”
临夏怕自己这惨淡样子,叫他心疼,忙让何嬷嬷等把血被褥什么的换下,又给她抹了把脸,整顿了一下散乱的发丝,这才对何嬷嬷道:“带着人都出去吧,照看好小世子。”
“是,夫人。”
一众人等退出,独孤煜进来。
直奔床边,低头亲吻她的额心。
他的欢喜,洋溢在眼角眉梢。
他是个内敛深沉的人,这般喜悦,足见这孩子有多讨他喜欢。
“谢谢你,夏夏。”他说完,又在临夏额头落了一吻。
临夏笑道:“这孩子是你我共同努力的结果,所以我也要谢谢你,孩子长的可好,我听说刚出生的孩子,都皱皱巴巴跟个老头一样。”
“你没瞧?”独孤煜意外。
临夏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光顾着叫人抱去给你看了,忘了瞧上一眼。”
独孤煜轻笑:“孩子若然安事了,倒得叫你这亲娘伤上一回心,孩子很漂亮,并没有皱皱巴巴的,眉清目秀,只是脸色稍稍有些苍白,那产婆说了,是腹中羊水浸泡的缘故,收拾干净,有了血色,一会儿就能粉粉红红像个瓷娃娃了。”
“你这样说,我倒真迫不及待想瞧一瞧。”
“带去收拾了,收拾干净了会抱过来的,你可好,还疼吗?”
“不疼了,女人可真是遭罪啊。”
“那下一世,我当女人。”他道。
临夏眼圈有些酸。
于旁人,约定下世那是甜蜜恩爱。
于他们,约定下世却是时时都在惊醒着彼此,时日无多。
独孤煜说完,就沉默了。
自知,此话不当讲。
于是,换了话题,道:“阿文从宫里请了两个伺候月子经验十分老道的嬷嬷,你生产时候就到了,今日起,她们就同何嬷嬷一道,在你近旁伺候,你也别嫌人多麻烦,总归身体要紧,好生将养着,这月子里若是落下了什么病症,以后可要吃苦头。”
“知道了。”
他现在,倒是益发的啰嗦了。
临夏其实真的有点害怕听到以后之类的词,因为她深知道,她的以后没有他。
“如今身上轻松了吧,早些时候,肚子沉的躺着的都费劲。”
他想摸她肚子,又怕她会疼,没敢触碰。
临夏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肚子上:“倒是不沉了,只是这肚子也不见消多少,还是这么大。”
他轻轻揉了一下:“不疼吧?”
“不疼了。”
“我倒希望,这大肚子里还藏着一个呢。”
“呵,白素心日日把脉听胎心,就一个,你想多了。估计是生完都有个恢复期,先前寻的那几个乳娘,叫宫里来的两个月子嬷嬷看看,也不用全留下,那小儿也吃不了许多,再者我自己也可以。”
“嗯,依你。累不累,闭上眼睛歇会儿,我在这里守着你。”
屋内满是血腥气呢。
却因为做月子也不让开窗,临夏怕熏的他,于是道:“你去看看孩子去,顺便把乳娘的事情交代给月子嬷嬷,还有叫白素心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同她说。”
“不舒服吗?”
“不是,你别操心,去吧。”
“嗯。”
独孤煜出去不久,白素心进来了。
“素心,我叫你进来,是有件事情要托付于你。”
白素心一听托付两字,立马紧了神色:“夫人若是先把孩子托付给素心,素心断不可能答应。”
临夏轻笑:“你想什么呢,我费力生下他来,只为了让他成为孤儿,我是想让你帮我尽力调理身体,用什么药都行,让我尽快恢复葵水。”
“夫人,什么意思?”
“我想,再为阿煜孕育一子,他方才抚我小腹,满目期待我内里再藏有个小娃,我想再替他生一个。”
“遗腹子?”白素心说完,猛然跪下身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有病,起来。阿煜情况你我皆知,你不过是说了句实话而已,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而且我不是说了,在我跟前,莫称奴婢。”
白素心站起身来,看向临夏,蓦然红了眼圈:“夫人对王爷,真是情深意重。”
“一个孩子就能叫他开心至此,你没看到他方才的样子,我真的,没见过几次他那等表情,若然不是我身子虚弱,他怕是要抱起我来转上三五个大圈,若然在他,在他离开之前,告诉他我又有了,他必欢喜的。”
她声音越来越沉。
白素心的眼圈更红了,上前,半蹲在床边,握住了临夏的手:“夫人,素心无法为王爷解毒,能报答夫人和王爷的,只有尽力满足夫人愿望,尽力延续王爷寿数了。”
“嗯,此前一神医告诉我,阿煜余下只剩一年,如今一年不足两月了,你能帮我,在这两月内调理月事,提前来经嘛?”
“不难,我家中有亲眷,便在产后两月内再怀了一子,不过夫人,如此一来,亲喂怕是不成。”
亲自哺乳孩子不能?
那便罢了,独孤煜对这孩子看重非常,奶娘都请了一大串,有奶娘在,其实也用不着她。
“我知道了,还有何事需要我自己注意?”
“倒无其他,其他交给我,我用药物调理夫人身子。”
“嗯,那好。”
*
临夏一心想要给独孤煜留个二胎,至此每日里除了日常产后不要,还有多服用一味白素心专门调配的千金方子。
如此做完月子出来,临夏日日盼着的,便是这身子能够早日来月信。
二月后,独孤煜在临夏面前吐了一次大血。
那一吐,吐的临夏眼前一片血红,当场心跳停止,呼吸停滞。
而白素心一向稳重,也手忙脚乱到差点当场崩溃。
此次吐血之后,临夏看到独孤煜,甚至能透过空气,看到他身边站立着的死神了。
她怕极了。
比自己死亡,害怕千倍万倍。
她终日里,孩子也顾不上,有些时间就守在独孤煜身边。
而他缠绵病榻十数日后,终于缓过来了。
可即便如此,临夏依旧怕极了。
她整宿整宿的失眠,精神极度恍惚,每天在独孤煜面前是笑着的,背过身去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她甚至愚蠢的不让人在家里放滴漏,她不想看到时间流逝。
可日落月升,月落日升,日复一日,时间却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半分的怜惜和顾怜,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
独孤煜的寿数,已然走到了尽头了。
临夏清楚这点。
虽然那次大吐血昏睡了十多天后,他醒来一如往常。
可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逝,就算是独孤文,也终于察觉到了。
然后,他来了闲王府。
再然后,独孤煜知道瞒不过,终是将事情告诉了他。
独孤文崩溃。
当即奔出了闲王府,接下来很多天都不见他上朝,独孤煜进宫一趟才知,他竟任性,去了避暑行宫了。
去了也无用的,他以为太后那会有解药嘛?
太后如今悔改与否不知,但是当初,她对独孤煜是绝对决绝,至于死地的。
他果是白去了,回来后在独孤煜跟前跪了三天三夜,饶是谁劝也不听,独孤煜叹了口气由了他,眼神之中的心疼,临夏看得清清楚楚。
还是临夏最后,以独孤文这样跪着,煎熬自己也煎熬独孤煜为劝说之词,才终于把独孤文劝了起来,他却在回宫后,直接封了临夏和独孤煜的儿子为郡王。
此等殊荣,乃蓝照国开天辟地第一人。
入冬了。
十一月,自九黎道独孤煜还能活一年光景的那天,刚刚过去一年。
独孤煜给了临夏一个新承诺,他会努力活到,孩子百日宴。
而距离孩子的百日宴,还有四十来日。
临夏那不争气的身体,饶是白素心如何调理,月信迟迟未来。
这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她,为此在何嬷嬷说起城东尼姑庵的送子观音如何如何灵验后,打算择上一日,跑一趟尼姑庵去拜拜神,求那送子观音,送给孩子给自己。
这日初雪,兆头极好,临夏收拾整顿了,叮嘱白素心看护好独孤煜,便领了何嬷嬷去那城东的葫芦庵。
庵堂小,说在城东,其实都快出了城,在近郊了。
大肚窄腰宽头,像个葫芦,故称葫芦庵,
供奉神仙自也不多,属那送子观音阁香火最是旺盛。
毕竟是小庙,今日又是雪日,这送子观音阁香火虽说旺盛,人其实也并没几个。
临夏才要进去,看到两人出来,为首之人一身藕荷色素服,和临夏四目相对,皆是一惊。
“锦妃!”何嬷嬷喊道,忽意识到不妥,忙道,“何大小姐。”
昔日锦妃,今日何春元,带着身后灰袍姑子上前来,给临夏行了一个屈膝礼。
临夏忙道:“起吧,不必这般了,你我现在都不在宫中了。”
“那你也是闲王府的娘娘。”她语气恬淡,临夏似乎终从她身上,看到了表里相一的宁静和温和。
她身后的人,行了个合掌僧礼。
何春元忙道:“这是家妹,丽元。”
原来是当年被曹仁和糟蹋了,伸冤得雪后,就遁入空门的何家二小姐。
临夏微微对她颔首一笑,她身上所散气质,也是恬静的很。
轻声说了句今日功课还没做完,就先告辞了。
而临夏也叫何嬷嬷,先却捐香火。
只剩两人之后,何春元看向身后不远送子观音阁道:“娘娘……”
“叫我临夏吧。”
“呵,临夏,你是来求子的嘛?”
“是来求子的。”临夏也无可避讳的。
“你才得子不久啊。”
“这不还想要一个,你呢?”
“我是来看我妹妹的,她在这观音阁中,便寻来了,闲王一向可好?”
虽从未得宠,可毕竟也是曾经人,她关心独孤煜,无可厚非。
临夏道:“挺好。”
“那便好,前一阵子听到些话,说是闲王大病一场,我心下还甚至担忧呢,只是去府上瞧瞧,到底不便的,你们如此急着要二子,可见感情甚笃,真好。”
言辞间,她是有些羡慕的。
对于美好的感情,无论自己有无关系,羡慕都是正常情绪。
临夏微微一笑:“你如今便是要嫁娶,当也不难,昔日出宫诸妃嫔,还有皇上给指婚了的,这就免了有人口舌生非,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去同皇上说,有那情意相投的,他自当做主,如今天下皆知,你们跟着阿煜,都是清白之身的。”
“我不急的,也没这欲望想法,一个人挺好,落个自在。而且我先前跟着太后,受太后驱使做了许多违背良心的事情,如今都想遁入空门,寻一方清净,自省吾身,洗却罪孽呢。——既遇到你,有个事情,必须同你致歉。”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