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三环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门童礼貌但并不热情的迎进了一个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衣着普通，脸上有着很明显的紫外线的痕迹。他肯定不是经常进出这里的常客。门童礼貌的为他开门，只是因为他的职业素养，老人并没有让他感到尊重。
然后他看到了在大堂内等候的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快步迎上来老人，无比恭敬的弯腰九十度，但不是鞠躬，仅仅还是和老人握手。
“王院士，您来了。”
院士？门童瞬时为自己以貌取人的作为感到无比的耻辱。
王院士当然不会注意到一个门童的心理变化，他向杨涵星一摆手，“二楼咖啡厅，他们给我留了座位。”
酒店咖啡厅的落地窗采光极好，王院士在明亮的空间里，认真的再次打量杨涵星。
“你是小刘的学生？我曾教过他，他也算我的学生。”
“我要叫您一声师爷。”杨涵星越发恭谨。
“我们的圈子里没有这个称呼，你们都可以叫我老师。”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想再问你一遍，你开着你们的移动测量车，来研究院和我们交流，就真的没有一点要求吗？你完全没有目的？”
杨涵星认真道：“我没有要求，真的。但目的，我的确有一点。”
“哦，你说。”
“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您看到我们的产品，看到我们的数据。让您对我有所了解。”
王院士道：“你似乎还没有说完整，特别是航测院的数据吧？你知道我们也测过那条路，所以你想告诉我，你们的数据比我做的好，是不是这样？”
杨涵星稍稍有些惊慌，但还是镇定下来，他抬头，看着王院士的眼睛，“是的，您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老糊涂。但你的做法很幼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出自小刘的教育。您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很有可能会触怒我，让我们认为你是来挑衅的。”
杨涵星毫不犹豫，“如果是其他人，我会有这种顾虑。但对您，我不会担心。”
“怎么？”王院士很严肃，“你觉得我是个不会发脾气的老人？”
“不是的。只是我知道，您是一名值得尊重的前辈，您的格局和心胸，都是我们这些后辈深深敬佩的。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这是我们学校的传承，也正是您这一代人，传给我们的。”
王院士不悦的哼了一声，“不要戴那么多高帽子给我，这可不是我们的传承。杨涵星，约你来，是因为我有点想不明白，你还是个怎样的人。因为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你就是个卑鄙的小人。”
“您怎么会这样想？”杨涵星有些手足无措。
“唉，这话有点重了，我收回。只不过，我觉得你很不可信，而且有些太过聪明。”
他摆摆手拦住杨涵星，“不用急，先听我说吧。”
“其实，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受人尊敬，虽然我一直想成为这样的人，一生也都在遵循求实拓新的准则。但无论是学术圈还是商业圈，不可避免的都是有利益之争，利益面前，我自己也无法做到全无私心的。”
“所以，我很不喜欢你这次做的事，你在揭开虚伪的面纱，让我们直面残酷的选择。”
“我……”杨涵星想解释，又被王院士挡了回去。
“航测院想买我的MMS，无论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我都可以不闻不问，因为我并没有使出什么特别手段，也没有和他们做交易，一切都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至于他们的院士工作站，那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我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两件事就毫无关系。……”
“就算是他们有着利益交易的想法，但只要我没这样想过，我就可以问心无愧。……”
“但是，杨涵星，你这时候来了，你给了我一套很好的数据，给我们做了一个讲座，让我们的人受益匪浅，却没有提任何条件。……”
“可是，你的数据却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们的设备根本不够好，航测院选择我，只是因为他们有其他目的。……”
“所以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我觉得你很卑鄙。”
杨涵星道：“不是的，王院士，这件事的自主权在您。其实就和您刚说的一样，只要您不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们就完全没有关系。”
王院士用一种不无悲哀的眼神看着杨涵星，“你是真心说这些话吗？还是在暗示我。你把那么多赞誉放在我身上，然后劝我可以屏蔽自己不想知道的信息。你真的不怕激怒我吗？”
杨涵星挺直了身板，认真的摇头，“不怕，因为您不会。如果您是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再见我。”
王院士话语中已经有了压抑不住的怒意，“是的，你猜准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就用了你的办法来让我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我在公司的时候，所有人都劝我，接受航测院的好意，对任何一方都是最好的结果。我今天一路上过来的时候，也在劝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不该再如此认真的了。如果说公平，我们这套系统，也是技术人员没日没夜拼出来的，这对他们公平吗？……”
“我研究了你的方案，可以肯定，你从德国公司学到了很多，所以你走了捷径，并不是我们的人水平不如你，这样的竞争本来也不公平。……”
“刚才你说的话，让我确定，你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约束我。你并不是一个真正诚实正直的人，所以我何必接受你的道德绑架，为什么要让你如愿？……”
“就算院士工作站是一笔交易，却是我能付得起的条件，而院士工作站成立，我们可以给他们投入更多的研发资源，他们获得的远比这台车还要多。我何必要主动放弃呢？”
王院士直视杨涵星的眼睛，“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为什么我要考虑一个比我低两辈的小孩子的想法呢？只要我不说，你的想法就根本无人在意，你同意吗？”
杨涵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但从王院士的表述中，知道自己的一切都要老人看穿了，而老人绝不会让他得逞。
“您说的对，我的想法其实也真的没那么重要。我向您道歉，王院士，我不是有意算计您，也没有想那么多。就是想让您看到，我们做的很好。希望这样做，能对我们的项目有所帮助。但我也没想明白，如何会有帮助。”
他说着站起身来，深深给王院士鞠了一躬，“我给您道歉，我的做法欠妥。我希望您能忘掉这件事。以后也能继续指导我们的研发工作。”
王院士深深叹了一口气，“晚了，你已经做了，我怎么可能忘掉。……”
“我身份很多，但究其根本，我就不是官员，也不是商人，我还是一个学者。而学术上的事，实践才是唯一检验标准。”
“告诉你一个消息，我想你会满意的。”
“什么？”杨涵星想到了某些不可能的结果，他的声音微微的有些颤抖。
“我已经明确和航测院表达了，我不会出售我们的MMS给他们，因为有人做的比我们更好。如果航测院坚持购买我们的设备。我会认为，他们与我成立院士工作站的动机不纯，我会重新考虑这件事。”
“王院士，您……”杨涵星喉咙忽然被塞住了一般，他说不出话来，眼眶开始潮湿起来。
“好了，不要在我面前做出这幅样子了，这本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从你的角度，你也没做错什么，所以不用向我道歉。但我真的对这件事很不开心。不是我一定要中你的算计，只是，我的确无法说服自己。”
王院士脸上一片冰冷，眼底却隐隐有一丝笑意。
“王院士，谢谢您，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谢您，谢谢您。”
“不用谢了，这样吧，杨涵星，你要是愿意，那就帮我一个忙。”
杨涵星立刻点头，“您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
“有时做为院士，并不是件好事。我已经很久了，听不到特别真诚的意见，更不要说批评了。我说什么，都有一批人前来叫好。……”
“你帮我一个忙，去航测院问清楚，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们的相机，我们的人坚信，我们的相机绝对不比彩虹差。我想知道，除了崇洋媚外，他们是否还有别的理由。……”
“如果你能把最真实的原因找出来，告诉我。我们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你不用谢我，我也不会再怪你。”
杨涵星立刻弯腰鞠躬，“我一定会带着最真实的信息回来见您。”
得到消息的吴荣，已经目瞪口呆。
“这是真的？杨涵星这个傻傻的家伙，又做了一件令人无法相信的事吗？”
薇薇安笑道：“您给杨院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吗，您说了，一切看结果。恭喜吴总，无论怎样，销售的事是您负责的，这可是您的业绩，我们将迎来第一个MMS的合同。”
吴荣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些，这本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他心中有无法压抑的沮丧。
杨涵星走了过来，并没有露出特别表情，“吴荣，航测相机的事，还要继续。如果杨院那边约你谈MMS的合同，你顺便和他交流一下。”
吴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杨涵星，“为什么要问相机的事？你不会要再给我们一个惊喜，把这架航测相机也收入囊中吧？”
“怎么会，航测院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两个合同都给我们。这个只是义务的帮王院士忙。我们要真拿下这个合同，不要说王院士，就算是舒芸，也不会饶了我。”
舒芸此时的确来到了航测院，她本来是和杨廷来沟通航测相机的合同的。
航测相机的项目据说很快就要解冻，而且并没有太多变化，还是全景天下的。周剑飞如释重负，他给了舒芸一个拥抱。然后第一时间将好消息通知了投资人萧潇。
“杨院，什么情况？不是说解冻了吗？怎么又要待定？”舒芸一脸的惊讶。
杨廷非常不愿意在美女面前食言，但却无可奈何。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院士忽然退出MMS项目，还推荐了图行科技，相机这边，我们也只能停下来。”
“图行科技哪来的这么大本事？连王院士都可以出动。他们吴荣说这事与他无关，是上次来院里交流的那个杨总，杨涵星做的。”
“舒芸，你知道这个人吗？好像是你的学长。”
他忽然发现，舒芸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勉强笑着道：“认识，的确是我学长。但我不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