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萧潇皱眉。
“什么叫注定不是星辰大海？你不看向宇宙深处，当然没有星辰大海。你这样小富即安，不思进取，才是你看不到远方的原因。”
“我的意思是，”杨涵星也认真起来，“也许我们研究的东西只在地面才有价值。它并不高级，但能解决问题，不是所有人都要向火星移民。”
萧潇道：“你是觉得自己研究的东西价值不够大，你不相信自己。”
“不是，我很自信，这套系统很有意义。但它只是解决测绘和地理信息的实用技术。就像一条性能卓越的皮划艇，可以沿着溪流逆流而上，到达顶峰。似乎很了不起，但它依旧只是一艘小船，不能出海，不能远航。”
“所以，在林间溪水里穿行，就是他的意义。萧总，我没有否定资本的意义，事实上，没有您的投入，我们根本撑不到今天。”
“但是，我不希望，资本把我这条小船捧成航母。一旦商品偏离了实际价值，那么到最后，可能连它的实际价值，也会失去。……”
“您看我们城市里那么多“共享”项目，每一个我都惊叹，给人们带来了太多的便利。可资本介入之后呢？一轮比一轮估值高，最后价值数百亿，一轮轮投资人获利出局，最后只剩下遍布大街小巷可回收废品。……”
“不是所有人都是马斯克，不是所有企业都要成为苹果。既然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就该有形形色色的企业。不是都要上市，都要估值过亿。”
“现在，我们渡过了最困难的阶段，很快就可以解决生存问题了。但说到发展，我的想法是，我们的产品值多少，我们就发展到什么层次。……”
“资本会把我们的虚有价值拉高，或许我们可以挣钱，但可能便回不到现在。”
“您去过张凯他们那里吧，随着自动驾驶水涨船高，如今却连老希尔也要退出江湖了。但是资本为了某些目的，却站出来说，激光雷达对自动驾驶没有意义。这太荒谬了，一个曾被捧上天的产品，如今呢？本该发挥起作用的黄金阶段，却价值大跌。”
“萧总，我无法站在您这样投资人的立场考虑，可能您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是我，我很心疼。很心疼这些伟大的发明，被人看低。”
“所以，我不想融资了。”
“而且，资本都是锦上添花的，我真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没有资本能拯救我。我一直很感谢您，除了您的赏识之外，您是我们遇到困难时候，唯一还能帮我们介绍些资源，试图帮助我们的投资人。”
“萧总，所以我把您当姐姐看待。您来北京，我随时接待。但融资的事，暂时不提了。”
砰的一声，萧潇的咖啡杯重重的磕在了桌面上。
“你随时接待？算了，杨涵星，要是世界上都是你这种人，只怕所有的投资人都会被饿死。”
她站起身，“不聊了，话不投机。你把今天的账结了，我告辞。”
杨涵星站起来，一脸的歉意，“对不起，萧总，但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萧潇故作愤怒的脸上，其实有一丝笑意。
“不用对不起，我也没生气。世界上有你这种人，也没什么不好。有这样一个弟弟，也是件不错的事。但做为投资人，我不但不愿和你相处。还会希望我投资的所有企业，都远离你。”
“对了，”她忽然站住，“周剑飞和舒芸他们那边呢？他们不会也是和你一样的观点吧？”
“这一阶段过去之后，舒芸会很快回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做事。周剑飞会独立运营他的公司，所以他有融资意向，我不管。但是……”
“但是什么？”
“我们将是一个产业的上下游关系，他的体量将和我的体量匹配。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比我们更值钱。或者说，更值得资本追捧。”杨涵星微笑回答。
“杨涵星，我真的不喜欢你们这个行业的人。不对，你是M大毕业？那个做手机的某某，可是你的校友。他可是互联网行业的顶级大佬，你怎么看。”
杨涵星耸耸肩，“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大佬。但多数人，就像我，就是天生的小角色。他有他的伟大，而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和价值。”
“你不羡慕？”
“羡慕，而且敬重。但改变不了什么，他是他，我还是我。”
萧潇再不多话，迈步走向了门口，杨涵星礼貌的送了出来。
出门的萧潇再次停步，“我被你气到了，很多事都忘记说了。”
“我们有一个时空和元宇宙的论坛，你能来参加吗？我给你一个报告的机会。”
“您不是说不想和我打交道吗？我们讲的东西实在不够高级。”
“杨涵星，我现在还是你的投资人。就算你不思进取，我还是希望我的收益能够最大化。”
她看了眼手机，问道：“有几个概念，你看和你有关吗？你不是一直用点云做三维建模吗？有个和模型相关的题目，大模型，有兴趣讲讲吗？”
杨涵星哑然失笑，“萧总，不是我不想讲。这个大模型，是人工智能的数字模型，不是我们做的实体模型。这不能说互不相关，只能说毫无关系。”
萧潇神色不变，“猜到你的答案了。元宇宙和数字孪生呢？”
“我觉得很相关，但是现在大家探讨的部分，都不是我认为相关的部分，所以我不知道讲什么。”
“你觉得相关就行，我会暂时给你留一个报告时间，你确定了告诉我。我其实有一点想听听你的讲座，虽然，我认为很难给我带来太多价值。”
“好了，杨涵星。无论怎样，几年了，能见一面，是件不错的事。再见吧。”
香港，刘芯曾经模拟过的那条街道。
如今一辆真实的移动测量车，载着激光雷达，和相机，正在慢慢的行驶。
杨波坐在车内，看着屏幕上闪现的激光点云数据。
屏幕上不只有实时数据，居然还有香港街道的先验数据。
他开口道：“这个已经存在的数据，就是你们上次模拟的结果？”
刘芯毫无热情的回答，“当然是，还能是什么？”
“大哥，我对你经常创造的惊喜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我还是不懂，你怎么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拿出这么精准的数据的。就算你是天才，天才也不是魔术师，总不能空手变活鱼吧。”
刘芯冷冷道：“你要是想拍我马屁，那你就拍错人了。”
“为什么？这不是你做的？”
“所有的卫星数据模拟和精密星历下载的匹配，都是杨涵星做的。你不用瞪眼，他并没有那么聪明，只是他开车反复在这里收集卫星数据。每天车上时间超过了八小时。……”
“然后又用另外八小时，结合星历，推算各个时段的数据。”
“所以，他忙碌了五天，我睡了五天。然后我工作了一天，他连这一天的休息也放弃了。傻乎乎站在身后，看了一天。”
杨波点头，“这是杨总做的出来的事情，我喜欢你们俩，这种天才和傻瓜的组合，真是绝配。”
“杨涵星不是傻瓜，”刘芯依然冷冷道，然后他看着杨波，嘴角有一丝难看的笑容，“当然，你也不是。”
杨波诧异的抬起头，刘芯夸人的时候实在不多，除了杨涵星和张邕，似乎也没夸过别人。
“大哥，您好好说话吧，你一夸我，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刘芯咧嘴，发出难听的笑声。
测地署的会议室内，Alex主持着图形科技的数据评估。
“刘工，我不想看你的解算过程了。事实上，两个月之前，虽然是模拟，但我们已经见证了一切。”
“甚至，我连你们这次的数据质量都不想看了。我只想看一下你们实测的数据和当初模拟数据的匹配度。”
“只要你们的数据有百分之八十的吻合度。就足以验证你们精度的可靠性，当然也证明你们数你数据的可靠性。”
刘芯毫不犹豫的轻轻点头，“我们数据昨晚已经跑完了，你现在就可以比较。”
两套激光点云数据套合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匹配后的绿色，而超出阈值的部分则显出红色。
Alex和技术人员，紧张的滑动着鼠标，在一片绿色中查看着星星点点的红光。
“把低于5cm的偏差屏蔽。”Alex下令。
“好，现在将10cm内的屏蔽。”
“好，屏蔽15cm误差。现在如何？”
鼠标滑过，最终还是有几处红色无法消除。
“给一个统计结果。”鼠标点击，屏幕上很快出现一张统计图。
“恭喜，刘工。你们两次数据的对比达到百分之八十一，非常的了不起。我现在去向Linda和考伯特汇报。”
杨波轻轻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对刘芯和杨涵星做的事，完全信服。但这时候，还是难免紧张。
“等一下，”刘芯站了起来。
“模拟数据还需要修改一下。”
Alex道：“不用修改了，这个结果已经很让我们惊讶了。而且你手工修改的数据，我们不需要，也不接受。”
刘芯道：“不，你们惊讶是你的事，这样的结果我不可能满意的。”
上次操纵设备的那个女孩，她看着刘芯的目光里，总是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
她柔声道：“这样的结果，您还不满意吗？这几乎完美了。您的期望值是多少？”
刘芯看向女孩的眼睛，忽然没来由的心跳加速了几下。
不过一向蓬头垢面的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冷冷道：“应该在百分之九十五左右，才符合我的预期。”
Alex等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女孩的眼中却似乎在发光，
刘芯继续道：“我们上次模拟用的星历，是用当时的星历推算到今天的，其实并不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这一时间段的精密星历。”
“我不需要推翻之前的数据，也不用重新解算。只需要重新处理一下GNSS数据，然后更新一下点云的控制条件。十分钟吧，很快可以结束。”
说罢，他不等别人的反应，从女孩手里接过了鼠标，快速地导入了数据。于是大家不再多言，也一起停下来等他。
十分钟后，两套数据重新套合在一起。
“我的天哪，百分之九十五，”Alex回身用一种看着鬼怪的神情看着刘芯，刘芯平静的站在原地，似乎内心毫无波澜。
女孩忽然一步跳到了刘芯的面前，抱住了他的双臂，“刘工，你太了不起了。你，你，我，真的太棒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杨波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笑意，他在刘芯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表情，那分明还是……，害羞了。
几天之后，测地署，和一群项目的潜在投标人举行了简单的沟通会。
除了正式的流程之外，专门留了一点时间，Alex介绍了几名设备厂商的情况，而或许还是有意的，他花了更多的时间，讲了图行科技的技术和成果。
有人提问，“张总，虽然测地署一直标榜自己的公平公开公正。但是，我们还是听到了一些倾向性，好像你们对图行科技的技术格外推崇。……”
“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你们青睐这个原因，我们和他们沟通的非常不顺利。……”
Linda皱眉，“怎么不顺利？”
“还能怎么？价格呗。”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所有公司的响应。
“或许你们已经指定了他们的设备，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无论是设备的价格，还是服务的价格，都是最高的。”
“对呀，我们投标，首先面对价格的竞争，然后测地署推给我们最贵的设备，这似乎不公平。”
Linda打量着众人，发现天图科技的张闯，安静的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似乎胸有成竹，她稍稍安定了一些。
“大家静一下，”考伯特让会议重新恢复了秩序。
“我来解释一下，我们选择的设备，只是一种建议，做为建议推荐给大家。……”
“在正式发布的标书中，我们也不会指定设备品牌，只是会按性能和技术指标约束。……”
“至于用哪一家的设备，是你们自己的权利，我们并不干涉。甚至，你们所采用的设备，并不在我们的推荐范围内，只要满足标书的要求，一样可以用来使用。……”
“所以，我们从不会强迫大家使用图行科技的产品。”
“但是，我只想在这里强调。我们推荐的这几家，都是我们测试过的，有保证的。而重点推荐的，一定是测试效果最好的。”
“我希望大家慎重选择，因为我们虽然不会对你们的选型进行干涉，但我们会对我们的数据负责。如果你采用了其他设备，最后成果却达不到我们的验收标准，那么恐怕你们会在数据验收时遇到问题。”
“这才是我们唯一能做，也会严格把控的一件事。”
“好，各位明白了吗？”
现场终于安静下来，但很快又有人举手，“测地署能不能出面，帮我们和图行科技沟通一下，他们的价格实在没有优势，我们是很想用他们的东西，但是我们也有很多难处呀。”
Linda道：“抱歉，各位。这件事我们不能参与，违法原则，但他们的工程师现在就在香港，我可以安排大家坐下来交流，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几人叹气，“自己沟通的话，我们早沟通过了。还用你们安排。”
也有人打定了主意，“一样的设备，一个国产小公司，还能比Eka和Skydon更好？还不是和测地署达成某些协议。等我们中了标，干嘛非要选择他们的产品呢。”
“好了，刚才的话题，就到这里。下面，我们说一下，航空摄影与地面数据结合的问题。请问大家都做好准备了吗？”
